第145章(1 / 2)

那是无比的辉煌。

他的身上燃烧着这世间最明亮的火焰,他手中提着最后的一把长剑,他迎向了对他们来说有若神明般存在的古帝,去接那贯空而下,将会击毁整座璧雍阁的一击。

剑光浩浩,将自己燃烧起来的易鹤平倾注全部生命爆发出的最后一剑堪比之前联合所有人的阵法才使出的那一剑。剑光与银白的苍龙在半空中交织碰撞,将天地照成茫茫的一片雪,所有人的耳边隆隆地回响。

白满清的口鼻之中溢出了鲜血。

他终究只是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尽管北曷已经竭尽全力地护住了他,在这种层次的力量碰撞爆发出来的威压中,他还是受到了伤害。

但他不以为意,只是仰着头注视着天空之中的战场。

易鹤平。

这男人太过隐忍,也太过可怕了。从一开始他就积蓄着力量,忍到到这最后来斩出这最关键的一剑。他不是怕死的人,他留着自己的命只为了将它在最关键的时刻扔出去。

他成功了。

古帝的第二击没有再继续落下来。

玄帝坐在王座上,俯视着九玄门的天地。

燃尽自己全部生命的易鹤平从天空中坠落下去,这个在过去那么长的时间里,撑起了九玄门,以诸多手段维持着九玄威严的男子燃尽生命之后,其实也不过只是普通的男人。在无比的璀璨之后,他从空中坠落的身影,就像一只再也无法展翅的渡鸦。

有人接住了他。

天地之间那么静。

君晚白,楚之远,贺州,白离所有九玄门的弟子站在山峰之上,他们喘着气,真气几近枯涸,他们茫然地站立着,这些骄傲的九玄门弟子表情在这个时候看起来那么地像忽然茫然的小孩子失去总是站在他们身前,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大人的小孩子。

所有的小孩子都会埋怨大人管的事情太多,都是跃跃欲试地想要离开的大人保护着的羽翼去做一些事情来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所有的小孩子都喜欢说自己不要大人管着了。

可是事实上,每个人都会下意识地去看走在他们面前的大人。

那道站在璧雍阁之上沉稳的身影就是他们的脊梁。

大人在的时候,他们就是有家可归的孩子,就是可以肆意闯荡的孩子。

但是现在,会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们闯荡,等待着他们归来,会为他们张开羽翼的人忽然不在了。

没有人哭泣。

大家茫然地站着,像是完全无法明白发生了什么。

璧雍阁上。

易鹤平费力地抬头看半跪在自己身边的青年,从最后一扇门中走出的青年披着黑色的长袍,青年的眼瞳中安安静静的。易鹤平能够感觉到他身上那遥远而威严的气息。

跪坐在身边,垂眼注视他的青年,已经不再是当初孤独坐在高台之上,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的忧伤少年了。

他身上笼罩着无上的权威,他是这片天地之间孤高不可及的存在。

可是,他看上去依旧那么地难过。

不要难过。易鹤平轻声地说,他的视线渐渐地模糊了,他的气息渐渐地微弱下去,模糊的视野中,他恍惚又看到了当初坐在高台上,安静忧伤的少年。于是他伸出手,像想要安抚什么,不要难过师父保护徒弟是天经地义的啊

易鹤平的声音轻微地像清风拂过沉默的山岗。

他是想要保护的。

想要保护当初坐在观星台上,记不起一切的百里疏,想要保护九玄门上上下下,那么多的弟子,想要保护十二王朝上的,芸芸的众生。

他想要保护的太多,可是他做不好。

就像最后,百里疏仍旧披上了象征掌门的长袍,走进了地底的九扇玄门之后。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像一场徒劳。但是,他仍旧想要努力地告诉自己的徒弟,告诉他不用难过,没什么好难过的。

这个世界上,师父保护徒弟,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这个师父没有出息,没有办法护住自己的弟子,只能送自己的徒弟踏上战场,可是在他能做的范围里,他同样是要拼尽一切去保护自己的徒弟。

不要难过啊,这是他的责任。

易鹤平的手垂落了下去,他的瞳孔空洞洞地注视着黑沉沉的苍穹。

九玄门一片静默。

天空之上,王城中坐在王座上的玄帝也不再发动进攻了,他注视着璧雍阁上那个瘦削的青年,目光中带着那么多的疯狂与仇恨,这是他从长眠中醒来要杀死的存在。悬浮在王座之前的剑缓缓地落下,玄帝握住了剑柄。

最后的一场决定一切的战斗,从很久很久之前就注定了,只会在他们之间展开,当那个人从最后一扇玄门中走出来的时候,所有不入流的先手就已经毫无意义了。

这种层次的战争,不论是谁,都只能全力以赴,别无他想。

世界安安静静的。

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百里疏注视着易鹤平停止了呼吸。

百里疏的瞳孔中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和当初在商都上空中睁开的那双苍穹的眼睛一模一样,漠然的,冰冷的。

他注视着易鹤平死去,就像注视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死去。

易鹤平的声音落进他的耳中,却像隔了很长的时间很远的距离,带着极不真实的色彩。难过他无法理解这个词的意思,这个词好像是个全然陌生的东西。

只是当易鹤平的手垂下的时候,百里疏感觉到有什么液体顺着自己的脸颊缓缓落下。

是雨吗?

他抬起头,注视着阴沉的天空。

一些模糊的,遥远的记忆在眼前掠过。有个破碎的,模糊不清的画面,只见昏暗的天地中,大雨连接着天地,雨水那么大,像是要将一切冲刷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

该下雨了。

那些画面就像隔了曾距离,模糊得不清楚,可是隐隐约约地,百里疏仿佛觉得自己正站在那场雨里,抬头仰望着什么。

于是他说。

声音平平的,没有喜悲。

他的声音落下,大雨忽然地就落了下来,天上地下,倒处都是冰冷的雨。那么大的雨,瓢泼地冲刷着世界,冲刷着所有的血污,冲刷着所有的肮脏,要将一切冲洗地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

无形之雨,谓之天泣。

隔着很远的距离,君晚白仰起头,看着璧雍阁上消瘦的青年,忽然地就像到了当初在雁门郡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从雁门郡地底出来,天上同样下去了毫无预兆的大雨,雨水自天而降打在披着白袍的青年身上。白袍上蒙着一层淡淡的微光,雨水徒劳地冲刷着。那时候百里疏提着金色的长弓,雨水落在弓上的时候,蒸腾成了白茫茫的雾气。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雨里,微微抬首,看着雨。

君晚白问他,他在看什么。

他说:无云而雨,谓之天泣。

那时候,百里疏的声音很轻,带着中难以理解的忧伤。

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