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时候,多么适合将棋子一颗颗铺设下去。这是这偌大的后宫之中最让她兴奋的事情。
唐榆要她等,她怎么等得了?
是以次日,徐思婉不仅命小厨房在院子里烤起了肉,还与路遥讨了一张开胃的药方。
那药方写下来只寥寥二三十个字,不过几味药材,连所用的分量都很轻。徐思婉将它拈在手里看了又看,虽说信得过路遥,还是禁不住皱眉问他:“是否太简单了?当真有用么?”
路遥欠身:“娘子若要孕妇常用的,此方最为稳妥。人在孕中,总要顾忌胎儿安稳,此方性温,开胃之效或许不能立竿见影,需循序渐进,却可保胎儿无虞。”
“好。”徐思婉欣然抿笑,“那你便按这方子给我抓药,不必送来,每日在太医院煎好再端来我这里便是。只是你要亲自煎药,寸步不离,让旁人都看见你的小心。而若有人问及我为何要用这药,你只管告诉他们,是因我沾染风寒食欲不济,所以求了这方子开胃。”
“诺。”路遥恭谨应下,又道,“但还有一事。陛下顾惜娘子玉体,昨晚听闻娘子生病,已传臣去问过话,还说要再差两位资历深厚的太医过来……”
“他若另差人,我自会拒了不见。况且你放心,皇后娘娘在此事上不干净,也会帮我周全,她比我更怕让陛下知道实情。所以你只管大方回话,咬定我只是风寒就好。陛下若来日从旁人口中知晓原委要怪罪你欺君,我便是开罪皇后娘娘也会保你周全。”
路遥闻言一震,连忙下拜:“谢娘子。有娘子这话,臣就有底气了。”
“你有底气就好。”徐思婉衔笑垂眸,口吻变得慵懒悠长,“你有底气,咱们才好心无旁骛地一起做事。对了……”她忽地想起莹贵嫔,想了想,告诉他,“这事的底细你倒可与莹姐姐说上一说,只是也记得叮嘱她莫要宣扬出去,免得不好收场。”
“诺,臣明白。”路遥再行一揖,就告了退,依她吩咐去太医院抓药、煎药。徐思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目光落到院子里,小厨房的人已在院中支好铜制烤架,里头置了炭火,烤得正热闹。花晨月夕因方才被徐思婉打发出去了,这会儿都在旁边凑趣,宁儿也在,蕴着满脸的笑意深深吸气:“好香!”
徐思婉闻声,朱唇不禁勾起,心下玩味地想:真好啊。
既能算计旁人,又能让自己人开心,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她便又吩咐这炉火一整日都不要停,能烤什么尽可去烤,院子里若有谁饿了,就自去拿着碗筷取来吃。
晌午时她自己也用了一些,小厨房将火候掌握得极好,烤出的肉皆是外焦里嫩。有道五花肉还用了甜酱,烤出来的滋味香气勾人。
唐榆坐在床边端着碗喂她,她就着米饭一口口吃了不少,又就了些凉拌青笋丝解腻。而后她一觉睡去,再醒来时已近申时,花晨见她醒了大是松气,匆匆上前禀奏:“四小姐来了,奴婢按您的吩咐,没有瞒她。四小姐听完气得直哭,好说歹说才没直接到御前替娘子告状去。”
徐思婉犹闭着眼睛,又歇了歇,才问:“她人呢?”
花晨道:“在厢房,月夕陪着呢。”
“请她过来吧。”徐思婉轻道。花晨欠一欠身,即刻去请,徐思婉自顾撑坐起来,揖着软枕等她。
不过多时,思嫣就进了屋,她一路小跑而来,脸上泪痕未干,眼眶也红红的,坐到思婉床边就道:“皇后娘娘也太欺负人了!姐姐待她还不够恭顺么?莫说比玉妃,就是比莹贵嫔也客气多了。她倒好,压不住玉妃就来拿姐姐出气,这不是柿子捡软的捏是什么!”
“好了。”徐思婉笑笑,意带安抚,“莫说她是皇后,就是位寻常的主母要敲打妾室,咱们也说不得什么。你莫生气了,姐姐有紧要的事情要与你商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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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诛心
院中烤肉的烟火又弥漫了两个时辰还是未歇,徐思嫣在暮色四合时离了拈玫阁,卧房之中静默了良久。
徐思婉依旧歇在床上,面上不见喜怒。花晨立在侧旁打量她的神情,鲜见地摸不清她的情绪了,踌躇良久,启唇轻言:“四小姐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只想陪着娘子,若无情非得已的缘故,宁可不要圣宠……奴婢倒不明白,娘子是高兴还是难过?”
“半是欢喜半是忧吧。”思婉轻声。
花晨点一点头:“是啊。早先见四小姐一意孤行,非要陪娘子进宫,奴婢心里总有些疑影,怕她有些别的企图,如今倒可安心了。只是……”她遂又叹息,“既入宫闱,四小姐若总这样不争不抢,也终究不是办法。如今是娘子尚可护她一护,任由她过得自在。可万一……”她滞了滞,声音放得愈发的轻,“奴婢不是盼着娘子不好,可宫里哪有人能一生平顺?万一娘子有朝一日自顾不暇,奴婢倒盼着四小姐能想清楚些,一则护好自己,二则也帮娘子一把。”
“罢了。”徐思婉淡泊摇头,“说到底,是绝境还没来呢。我对她也不过随口一问,她既无心,也就随她吧。至于来日若有什么波折,到时再说不迟。”
言毕她不再多言此事,只问花晨:“路遥可将药送来了?”
“送来了。”花晨颔首,“娘子真要喝?”
徐思婉懒懒一笑:“许是被这伤搅得虚,这会儿还真没什么胃口,今日便喝了开开胃吧。一会儿你看看他们烤的肉里有没有什么软嫩易食的,我随意吃些。”
“诺。”花晨福身,出去瞧了瞧,很快就端了几样回来。一道是烤鱼,烤得酥软,筷子一夹就碎;一道是徐思婉晌午时吃过的酸甜五花肉,虽说不上软嫩,但味道开胃。另几样则是她循着徐思婉的口味另行选来的,此外还命小厨房又上了几道爽口的青菜,徐思婉借着那药的开胃之效多少吃了些。
第三日,她没再这样大张旗鼓地烹烤肉、吃火锅,但一早就着花晨去长秋宫禀了话,说她病中想吃燕窝,求皇后赏赐一些。
燕窝珍贵,以徐思婉的位份每月也就七两可用,按道理用完也不当另外去求。但花晨知晓她的心意,自会将话说得圆满,把她的意思半遮半掩地透露给皇后。
待到回来复命时,花晨垂首言道:“皇后娘娘听了娘子的意思,沉吟了良久。而后便吩咐娘子既然病着,便还是养病要紧,命人去了玉妃娘娘那里,将玉妃这个月尚未用完的燕窝尽数取了来,奴婢瞧了,足有三斤之多,皆是上好的。”
“尽数取了来?”彼时徐思婉正慵懒地缩在茶榻上看书,她手肿得连翻书都变得不便,就由唐榆坐在一旁帮她翻页。
闻言她笑了声:“皇后娘娘也是个能人。若没这回这档子事,我都想好生和她再联手一阵子了。”
语毕一哂:“那就炖上吧,我要兑些牛乳一起吃,白的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诺。”花晨摒着笑,退出去传话。唐榆径自读禁了眼前这页书,就翻过去,口中问她:“你真觉得玉妃会中计?”
“我还没看完。”她皱眉,他哦了声,书页就翻回去。她笑笑:“她不会自己动手的,只会推旁人出来。若无意外……我想想。”她说着仰面缓了一息,笑眼转而落回书上,“这回该是楚贵人了吧。”
初时她还不觉得,但现在连点成线,便觉这该是玉妃惯用的伎俩了。不论从前的冷宫陶氏还是锦嫔,背后都有玉妃的影子,玉妃却一直将自己藏得好好的,没半分证据能动摇她的地位。
唐榆闻言蹙眉:“若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宫中指望玉妃提拔的小嫔妃甚多,只消有这样的事,她必能有合适的人推出来,你终难以伤她根基。”
“那你可想错了。”徐思婉娇笑,“你和她都想错了。”
她缓缓摇头,面上的笑意温柔漫开,直浸眼底,好像所言之事万般甜蜜,与深宫谋算无半分关系:“她一而再地这么干,我看她也是笃定家世好又得宠,若无实证就难伤她分毫。可宫里的事哪有那么讲道理呢?万事都只看陛下的心思罢了。一旦陛下起了疑、生了厌,便再难以挽回。凭她是多好的家世、凭她与陛下有多少情分,到时在陛下眼里都会不值钱。”
“杀人诛心。”唐榆眸光微凝,慨然一哂,“还是你算的透,日后我不多嘴了。”
“别呀。”她一下子转过头,“有什么想法,你只管说给我听。我并无那么厉害,譬如若莫尔的底细,你若不提我就半分也不知道,全靠你帮忙呢。”
“全靠你帮忙呢”。
她这话说得十分随意。但正因随意,就显得更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