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见莹妃面上的紧张淡去,强自摒着笑,转而看向皇后。
皇后面色紧绷,沉了沉,冷声道:“倩妃不必这样客气。都是本宫的孩子,本宫也不愿再见到这样的事情。”
“是。”徐思婉垂眸,接着终于慢悠悠地也离了席,福身道,“但臣妾还有个不情之请,求娘娘准允。”
皇后生硬道:“你说。”
徐思婉轻轻一叹:“臣妾昨日听闻,宋庶人在冷宫暴病而亡了。这若依着规矩,废为庶人的妃嫔没有名分,多是草席一裹拉出去埋了便是。但臣妾念她到底是四皇子的生母,想跟皇后娘娘求个恩典,追封她个采女的位份,让她下葬得体面些。”
“什么……”不待她说完,皇后已禁不住地惊问出来。等她话毕,皇后忍无可忍地拍案,“倩妃!你……竟这样赶尽杀绝!”
“皇后娘娘何出此言?”徐思婉讶然抬头,“宋庶人谋害臣妾的孩子在先,陛下秉公处事才令她入了冷宫,臣妾才是受害的那一方。至于她入冷宫后暴病而亡,想来是……冷宫里缺衣少食,近来又正逢天气渐冷,且宋庶人突然被废不免积郁成疾,就此撒手人寰也是情理中事。臣妾如今是顾念着四皇子为她求一份死后的哀荣,皇后娘娘怎么倒责怪起臣妾来了?”
她的话状似温婉,语气却并不客气。满座嫔妃里,除却前些日子与她一同去向皇后问安的莹妃,都不曾听过哪个妃嫔敢如此与皇后说话,一时都惊了呼吸凝滞。
“倩妃。”皇后口吻骤沉,目光凝于徐思婉面上,无可克制地切齿,“几载不见,你是愈发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
“几载不见,臣妾实在不知缘何与皇后娘娘生了这样的嫌隙。”徐思婉边说边自顾起了身,犹低着头,慢条斯理道,“但娘娘贵为中宫皇后,臣妾只是妃妾。不论宫中还是民间,臣妾惹得娘娘这样生气都不应当。既是如此,臣妾愿自请跪在凤凰殿外思过,直至娘娘消气。”
每个人都听得出,她说这话时是含着笑的,言辞状似诚恳,却带着一股近乎嚣张的幸灾乐祸。
她自然嚣张。
她这话于皇后而言,何止是不敬,简直可称一声“玩.弄”。皇后若任由她去跪,皇帝自然不肯;可话赶话的已说到这个地步,皇后若反倒出言拦她,就在六宫妃嫔面前失了威仪。
几息之间,殿中大有剑拔弩张之势。皇后与倩妃冷然对视,一边是寒光令人生畏,另一边不急不恼的笑意更莫名让人胆寒。
短暂的死寂之后,听琴先上前了一步,强笑着打圆场:“倩妃娘娘,您消消气,皇后娘娘并无……”
“倩妃既有此意,那便去吧,给六宫做个表率。”皇后打断听琴的话,每一个字里都透着嶙峋的恨意。
“诺。”徐思婉羽睫低覆,笑意更深了一重。
她就知道皇后会这么选,皇后也必须这么选。
因为皇后到底是身子不好了,后宫里人这么多,对后位有野心的断不会只有她一个。眼见国母身子不济,许多人都会跃跃欲试。
这样的时候,皇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六宫嫔妃面前失了威仪。哪怕知道她真去跪了就会天威震怒,皇后不得不让她去。
可皇后必然会后悔的。
她几日来按兵不动,皇后大抵不知她已摸清了皇长子与何人走动过。现如今,朝中已闹了几日,皇帝烦不胜烦,那些个不为人知的细由便也可以飘进皇帝耳朵里去了。
所以今日这一出若出在往常,皇帝恼火一通便也了了,多半还要保全皇后的体面,不让六宫知道他的心思。
可现下,这就叫火上浇油。
徐思婉于是心如止水地走出殿门,在檐下正中央的位置,风轻云淡地跪了下去。
几是膝头刚触及地面的瞬间,殿里就匆匆地出来一名女官,她抬眸一瞧是弈棋。
弈棋面色发僵,强撑起的笑意十分难看,双手捧着个极为厚实的蒲团,小心道:“娘娘垫着些,别累着……”
作者有话说:
皇后跟前的宫人们:我们当时怕极了……
第102章贵妃
徐思婉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抬了抬身子,任由她将蒲团放好,还和和气气地谢了她的好意。
又过不多时,里头的问安便也散了。嫔妃们陆续退出来,经过她的身侧时都不敢看她,低眉顺眼地福身施礼。
徐思嫣自没有这样怕她,出了殿门就在她身边蹲了身,睇了眼里面,压音道:“近来确是冷了,姐姐便是要与皇后叫板也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徐思婉仍含着笑,引着她的目光睇了眼膝下那厚实的蒲团,轻道:“无事。”
前后脚的工夫,莹妃也出来了,她衔着笑在徐思婉跟前蹲下,兴致勃勃道:“我一会儿要去见陛下,有新鲜事我得跟他说说。”
徐思婉自然心领神会,凝神只说:“我与皇后间的不睦他心里有数,姐姐可要想好说什么。”
“放心吧。”莹妃轻啧一声便站起来,招了招手,大大咧咧地吩咐候在几步外的宫人们,“去,给本宫备步辇去。好些日子没见着陛下了,今天非去不可。”
正殿之中,皇后在众人告退后仍在殿里坐了许久。
她就坐在那把高而宽大的凤座上,这凤座她已坐了多年,也无数次见过嫔妃跪在外头,或是受罚、或是问安。
可只有这次,跪在外头的人让她这么害怕。
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皇后心底生出一股浓重的无力感。听琴察言观色,压着声上前轻劝:“娘娘,倩妃跪也跪过了,便让她回去吧。”
这每一个字里,都透着一股分明的惧意。
弈棋亦道:“是啊,娘娘,适才莹妃可说……可说要去清凉殿。”
两个宠妃拧成一股绳,都冲着她这皇后来了。
皇后搭在扶手上的手一分分攥紧,攥得骨节生疼。她紧咬着牙关,强撑着一口气:“不是本宫罚的她,是她自己要跪,那便让她跪。便是跪废了一双腿,陛下也不会废了本宫!”
最后一句话她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似在恐吓徐思婉,却透出了一股子外强中干的意味。
跪在外头的徐思婉歪了歪头,悠悠地打量着她。二人之间隔着几丈距离,她又跪在那里,被殿檐的阴影遮着。皇后明明看不清她的神色,却莫名觉得,她好似在看猎物。
清凉殿。
与若莫尔和谈已是大势所趋,朝臣们近来日日都来清凉殿廷议。莹妃到时殿里正忙着,她便只得等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