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一家四口晨起用过膳就出了门。
唐宏官位并不算高,如调回京中升了职也就五品,是以唐府所在的位置也不是太好的地方,虽邻里也都是为官之人,离皇城却距离颇远。
而秦家世代簪缨,如今的宅院是百余年前天子亲赐的,离皇城城门也就半刻的距离。
这般一来,两家之间便离得不近,他们去秦府拜访若出门晚了,大约到了人家府门口就已是用午膳的时间——虽说客人登门留用午膳也是应当,但去了就蹭饭总归是不合适。
如此紧赶慢赶地过了一个时辰,他们到秦府门口时正是日上三竿的时候,最适合登门做客。秦家早便知道他们要来,秦老丞相差长子秦偃至府门口相迎。几人下了马车,便是一番寒暄。秦偃足足比唐宏年长十来岁,唐榆和唐怡便唤他做伯父,秦偃热切地问过了唐宏回京路上是否顺利,接着就转过头,问唐榆书读得怎么样。
唐榆自八岁入宫之后,就在没被长辈考问过功课。好在数年来他读的书也不少,秦偃问出来的他都能答个七七八八,问到最后,直让秦偃生出赞许来:“你这儿子,教的不错。”秦偃向唐宏道。
唐宏含着笑客气道:“多亏了早年在秦家学塾读书,把底子打得好。”
几句交谈间,一行人便入了正厅,秦老丞相与秦老夫人都已坐在厅中主位上,两侧是几个儿子儿媳。左右首的位置则留了出来,以便唐宏和夫人两位客人座,这是京里待客的规矩。至于唐榆和唐怡两个小辈,坐席排在了一众长辈后面,临近厅门的地方。
丞相和夫人既是长辈,身份又高,见他们进来,也不必起身相迎,仍自四平八稳地坐着。四人上前见了礼,唐宏又与秦家的兄弟几个相互问了好,就各自落座。
秦老丞相打量着唐宏,拈须而笑:“三载不见,我只闻你在外面差事办得好,颇受百姓们拥戴。如今一见,自己倒清减了不少。这我得叮嘱你一句,你休要仗着自己年轻就不顾惜身子,若不然到了我这个年纪……”秦老丞相叹息摇头,“前些日子刚病了一场,难受得不知跟谁叫苦去。”
唐宏听得一惊,忙问:“老师现下怎么样了?如今天寒,可别落了病根。”
“你别听他抱怨。”秦老夫人皱着眉,睇了眼丈夫,将话抢了过去,“他那病哪儿怪得了别人?都入冬了,他一把年纪非要贪口凉的,吃坏了肚子,一连七八日不得上朝。彼时先帝病重、太子监国,正是要用人的时候,为着这个还专门跑来看他。”
一席话说得众人哄堂大笑,秦老丞相脸上挂不住,气得吹胡子瞪眼。
俄而忽有年轻女孩子银铃般的娇笑贯穿满殿的声音荡漾开来,众人都下意识地扫了眼,便见一裹着白狐皮斗篷的小姑娘欢快地跑进厅里。
她才十三四岁,脸上稚气未脱,却已生得很好看。进了门,她一双乌亮亮的水眸张望了一圈,就笑道:“我说下了课怎的四处都寻不到人,原是家里有贵客?”
不待她话音落定,母亲秦六夫人就板起脸道:“见到贵客还不见礼?”说罢就一一介绍给她,“这是你唐家叔婶,你该是都记得。那一位是唐家公子,你也熟悉,快叫哥哥。还有那一位,是唐家姑娘,你瞧着比她年长一些,日后就当多个妹妹吧。”
秦菀敛了笑,顺着父亲的话一一见礼。唐榆的眼眸倏然低下去,余光见她转过来福身,但一眼都不敢看她,僵硬道:“许久不见了。”
只那么一瞬,秦菀便察觉了些异样。
她屏息与唐怡相对一福,继而边去落座,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唐榆。他始终不抬眼睛,一些猜测在她心底汹涌而起,激得她心跳都快了。她只得暗劝自己道:莫慌。
因为她再回到这里时是四岁,那时唐榆尚在秦家读书,她一度以为他和她的情形一样。但她试探了很多次,他却始终是一副不懂她在说什么的样子。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他突然还魂了?
她兀自乱想着,秦老丞相笑道:“我啊,孙儿众多,就这么一个孙女,不免惯着一些。平素在家也没人束着她的规矩,你们别见怪。”
说罢就问秦菀:“你哥哥呢?唐榆从前与他一同读书,他总该来见见。”
秦菀回过神,笑道:“哥哥回房去放书了,一会儿便过来。”
说罢她略作沉吟,就看向唐怡:“唐家妹妹先前不曾见过,想是没在我家学塾念过书。如今既回了京,不知可寻好读书的地方了?若是没有,不妨到我家里来吧!我家学塾的先生与傅母还是不错的,我们也可以做个伴!”
她说得神情真挚,看起来只像个在寻玩伴的小孩子。然而同一番话落在不同的人耳中,却有了不同的滋味。
唐家父母暗想:瞧瞧这秦家小姐,说话多委婉!“我家学塾的先生与傅母还是不错的”?谁不知秦家学塾里的先生是如今声名远播的大儒,傅母是宫里老资历的嬷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