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更喜欢呆在家里。好像在这间屋子里,不存在什么能阻挠他们的法律,这是唯一的一片法外之地。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亲吻,不怕被看见也不怕被撞到,就跟寻常的恋人一样活着。
杜云停在那之后开始上学。学校提供了宿舍,他并没去住,仍旧找个理由住在顾先生家里。他在校园中经常遇见高丽,高丽似乎参加了不少活动,每一次与他撞见时,怀里都抱着各式各样的文件材料,来去匆匆,是个真真正正的大忙人。
杜云停偶尔和她说两句话,夏天衣裳单薄,他无意中把领口向下扯了扯,对面的高丽一眼瞧见什么,初时还没反应过来,“郁涵,你被什么虫子咬了?”
瞧见青年神色纳闷,高丽骤然明白了什么,小姑娘一下子脸都红透了。
“郁涵!”她压低声,把人往角落拽了拽,又是羞又是急,“……你收着点行吗?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弄出这种事……”
到底是还没嫁人的大闺女,越说越语无伦次,说话也颠三倒四。瞧见杜云停仍然没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高丽匆匆在身上兜里搜寻一遍,最后塞给他一面小镜子,恨铁不成钢。
“扣子扣严点!”
杜云停:“?”
他举着那小镜子看了半天,最后终于搞明白了高丽指的是什么。那痕迹藏的有些隐秘,他穿衣服时,居然也没看见。
挺大的一个草莓,可能是转基因的,瞧起来颜色格外鲜亮,个头也惊人。
一看就知道,一定是新鲜种下采摘的。
杜云停赶忙把扣子扣好,想想高丽的反应,又有些诧异。
……瞧小姑娘的意思,分明是知道了。
怂怂纳闷,【我有那么明显?】
7777冲着他连声冷笑。
你那要还叫不明显,世上就没人明显了。
你眼睛都快黏在人家顾先生身上了!真看不出来的应该是瞎吧?
杜云停说:【二十八,你最近的脾气真是越来越暴躁。】
7777刚想质问他这是谁害的,就听他的宿主下一句也冒出来了,【你更年期?】
【……】
7777怒发冲冠。
你才更年期,你全家都更年期!
杜云停这张嘴,真是能活生生把人气死!
杜云停回去就提醒顾先生,草莓这种植物特别挑土壤,一定要找好地方才能种,不能随意种植。男人听后若有所思,于是下一回,杜云停两瓣子屁股蛋都是红的,活像是动物园里头的猴屁股。
他毕业的时候,顾先生的生意已经做出了点成绩。又恰巧是推行市场经济的好时候,从商的不再像先前那样被一棍子打死,自然就有了出路。
无数人浩浩荡荡投身了南下从商的浪潮。
顾黎也决定去南方。他与小知青商量后,便准备与小知青一道走。杜云停已经毕业,到哪里工作都是工作,也不必再把自己拴死在这个城市里头,于是跟着他南下。
这个想法在郁母那里受到了点阻挠。她如今身体已经大有好转,经过这几年的养护,再加上儿子争气心情舒畅,渐渐地也停了药。
只是鬼门关上走过一遭的人,难免都格外看重家人。郁母就这么一个儿子,舍不得他远走。
就在这地方,找个踏踏实实的工作,进那种厂子或者当个公务员什么的。之后娶个条件不错的姑娘,儿孙绕膝静享天伦,有什么不好?
杜云停没办法跟她解释。且不说工作的事,只娶妻生子这一件,他便永远也不可能顺了郁母的心意。
他与郁涵,那都是天生就要走这条弯道的人,掰也掰不回来。并且认准了,就算撞了南墙,也绝不回头。
郁母与他谈过几次,都谈不拢。最终还是郁父出面,吸了一袋子烟之后一挥手,下了结论。
“走吧!”
郁母不可置信,扭头看他。
“你怎么这么让孩子走——”
“算了吧,”郁父远比她看的开明,“虽然是你生的,可你也不能陪他一辈子。孩子长大啦,有自己的想法,他有更好的机会,怎么能拦着不让他去?”
他又扭头,对杜云停说:“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这是你们这届年轻人的时代啦。”
他们大半辈子都没能等到这时代。现在机遇大潮滚滚而来,郁父每天看报,都能看到瞬息万变的局势。
这是多好的时代。
他伸手拍了拍杜云停的肩膀。
杜云停没吱声,在城里头找了个老实的乡下人帮着照看老两口,给做做饭洗洗衣服。他走的那天,郁父郁母都来车前送,郁母帮他整着衣领,一直絮絮叨叨,“注意吃饭,注意休息。没事儿多回来看看,你体弱,小心别生病了,啊?”
杜云停一一应了好。顾黎也站在一旁,沉声说:“都交给我。”
郁母抬头看他,这个身形高挑匀称的男人手里拎着两个人的行李,自己儿子反而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她心中隐约觉着有些怪异,拢了拢披肩,却什么也没说,只后退一步,目送着儿子上车。
叮铃叮铃的车铃响起来,列车员一路小跑着过来催促。
“走了走了,快上去,要开了!”
杜云停一脚踏在踏板上,随即车厢门吱呀吱呀地关上。外头的郁母仍然看着里头人,她手中拽着披肩,列车带来的风把她暗色的披肩吹的飒飒飞舞,那蓝白条纹的一角,好像是苏联歌中唱到的蓝手帕,永远印在了杜云停心里。
顾黎的手碰碰他的手背。因着车厢里都是人,这一下触碰转眼就分开了。
“之后还会回来。”
他说,沉沉地望着小知青,很想亲亲他这会儿好像存着感伤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