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又啧啧了两声,都是美人。
只可惜这美,不一定都是好事。
富二代们的圈子界限清楚的很,在一处玩的,也都是富家子弟,暴发户不怎么入得了他们的眼。
他们和杜家继子,天生就不是一个圈、一条水平线上的。
又怎么会有什么好脸色。
顾黎听着这些,眼睛也朝着那处一瞥。少年浓密的眼睫垂下来,闷声不响地缩在角落里卷裤腿,没什么表情。
他将目光移开了。
那是杜云停加入杜家的第一年,那一年,他十二岁。
十二岁的杜云停没什么怕的。他不怕被说,也不怕被骂,他练出了一双只能听见想听的话的耳朵,练出了两条能远远奔跑的腿。街坊邻居都说,他不是什么好孩子,小小年纪就会砸别人家窗户。
却没人说他为什么要砸。杜云停放学回家,清清楚楚听见了他们嘴里说着的都是什么。
“真是可怜喲,老杜走了才几年……”
“就说长成那样的靠不住——这可就傍大款去了,回头老杜孩子怎么办?那可是颗独苗苗,有了后妈就有后爸——”
“靠着一张脸……”
杜云停背着书包,闷声不响从他们中间穿过。几个碎嘴的街坊大妈分明看见他了,声音没往下降,反而说的更大声了些。
她们拉住他,问:“你就要有后爸了,高不高兴?”
杜云停就低着头,并不吭声。那些人还没放过他,仍然追着问:“你妈带你住大房子——”
杜云停笑了,他把眼睛抬起来,挺漂亮的一双眼直直看着面前女人,说:“刘婶,你别急,我知道你以后肯定也想带你小孩住大房子。”
大妈脸色都变了,手松开,斥责道:“胡说什么呢!你这孩子……”
杜云停从他们中走过去,往前走了很远,才回头看了看。
半夜,他站在楼下,拿着两三块砖头,放在手中掂了掂。
他微微眯起眼,朝着其中一家的玻璃猛地砸去。
哐当一声响,紧接着是大妈惊慌失措的声音:“干嘛的?干嘛的——怎么回事?”
灯还没亮起来,杜云停已经躲到楼道里去了。他心中前所未有的痛快,站在漆黑的楼道里头,微微地笑起来,一抬头,却发现苏荷就站在上头。
他妈举着个红色的手电筒,长发拢在一边肩膀上,静静地看他。
杜云停还以为自己要挨训,但苏荷只是叫他上去,“晚上冷,冻着了。”
再有人说闲话时,苏荷就亲自上了门,客客气气与人商量:“您要是这么看不惯,就先借我们一点钱,我要养孩子,给老杜家保一颗独苗。”
被借钱的大妈脸都绿了,门关的一个比一个快。苏荷挨个儿敲过去,自那之后,再没人敢当着杜云停的面说什么了。
她们只是嚼嚼舌根,还不想真将自己的钱搭进去。
后来杜云停就不需要去砸玻璃了。杜林要脸,哪怕不怎么看重这继子,表面功夫总得做的过去。杜云停开始吃穿不愁,他上了更好的学校,有了许多之前想也不敢想的东西。
也就是在这一年,他找到了自己的避风港。
不是杜林。
是顾黎。
顾先生。
光是念着这三个字,杜云停就安了心。
他经常出现在顾家的这个角落里,起初还担心被人发现,后来意识到这角落偏僻,并不会有人找到这儿,便也放下了心。他常常在这儿坐着,一坐便是大半天,有时候揪揪草叶,发着呆,又或是将自己的耳朵贴在墙上,猜测着墙另一面的男人都在做些什么。
……会在干什么呢?
杜云停想,一定是坐在书桌前,沉稳地握着笔的。
杜云停极向往那样的人。他早早地没了父亲,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带给他半点安全感。苏荷自己尚且是柔弱无助的,杜云停不得不学着强硬起来,帮着她遮风挡雨,自然不可能从她身上得到安全感。
杜林这个便宜爹更不可能,杜云停心中清楚的很,没了苏荷,他在这便宜爹眼里,甚至不如一根稻草。
唯有顾先生,是个例外。
杜云停很早就知道自己对这人的感情变了质,就像溺水之人寻到了最后一根浮木一样,又是心存向往,想要死死地扒住,又害怕他无法接受自己这样澎湃汹涌的情感,轻而易举地断掉。
他不知道,在他那样想着男人的时候,男人其实也在透过窗子,从上而下地看他。
顾黎看他,起初只是因为有趣。
杜云停是个不老实的人,更何况那时年纪小,坐在那儿不管玩什么都是玩的津津有味的。顾黎第一次从窗户里瞧见他时,他给两群蚂蚁之间建了座堡垒,简直像一座小山。
后来,各式各样的花样开始从杜云停手里冒出来了。他逗这个,招惹那个,分明是爱干净的人,坐下时一定要将地面擦一擦,却偏偏喜欢去祸害虫子或鸟,连麻雀也能被他吓得连蹦带跳。
顾黎还没见过这么鲜活的人,浑身上下都充溢着蓬勃的生命力,毫不遮掩的那种。
偶尔,杜云停也会在角落里做坏事。
比如偷偷摸摸地写举报信,告发欺负他的小孩在厕所里抽烟……
更多时候,杜云停是带着伤的。
伤或大或小,小的时候不过是蹭破了皮,大时却是连额头上都是血。他若无其事在角落拿纸巾擦掉,又掏出随身携带的粉饼,对着那伤口粗暴地盖了盖。额发被散落下来,他手微微一拨弄,恰恰好盖住了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