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夜如澜后,梁希哲邀我去了隔壁的一间茶餐厅。
盯着纯洁无暇的桌布和面前茶香四溢的瓷杯,我心里仿佛一团乱麻塞着。
“杜老师”
我苦笑一声抬起头,说梁警官让您笑话了。
“不会。我,其实我们专案组盯了夜如澜有大半年了,以前就见过你跳舞。”梁希哲给我夹了些菜过来,客气的氛围反而愈发酝酿尴尬。
我说哦,那谢谢你,没有那么早戳穿我。
“没什么,我们做警察的,最善于的就是从谎言你找真相,从无奈里找苦衷。杜老师您是什么样的人,我四年前就看的明白。”
梁希哲的评价让我有点坐立不安,喝了两口茶,我问他那个叫文哥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抱歉这是我们的机密,不能跟你透露太多。”梁希哲表示,纪律和原则很重要:“我只能说,他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城地下贩毒集团的第一道网,而他本身也是个瘾君子,色情狂。”
“色”我背脊一寒,差点被水呛到。
“杜老师我不是有意吓你,但如果你的学生谭馨儿真的跟这个文哥有关系的话”
我说不会的谭馨儿只是个身家清白的小姑娘,怎么会惹上这么可怕的人呢
“就是因为身家清白,无权无势,真要是出点什么事家里才好摆平。这段时间里,疑似跟文哥有关的少女命案有两条了,我们一直找不到证据,只能派人盯梢。
谭馨儿从一周前就没了踪影,而她家里那拎不清事实的父母还说女儿是去外地参加培训了。”
我傻傻地盯着茶杯里的叶子,心寒彻骨。我说这么说,谭馨儿退学的那些借口都是骗她妈妈的咯她真的是堕入歧途了
“我们无法知道姑娘事自愿还是被动的,但是她出入这样的场合并接触了这样的人。基本上可以断定”
我眼前开始浮现出舞蹈房里,那姑娘刻苦认真的脸,开始浮现出她年迈的母亲眼里闪烁的希冀之光,甚至开始浮现出她男朋友,那个叫徐飞的高个子黑皮肤男孩一口一个坚定的信任。
我说梁警官,你就告诉我实话吧。dash
“没有,目前还没有。”梁希哲叹了口气:“已经报了失踪,目前的线索指向,她最后就是和这个文哥在一起。
可是无论我们怎么想办法,也拿不住那个老狐狸的尾巴。这种人,交道打太多次了,没法抓到把柄的话都是徒劳的。”
我能理解梁希哲脸上的遗憾和不甘,警察眼看着坏人作恶却不能阻止,那种心情跟我做老师的看着学生堕落而无力挽救是差不了多少的。
“梁警官,我有件事要举报”想到这里,我的泪水一下子就流出来了。突然的失控几乎吓坏了眼前这个看似风浪不惊的警官。
“杜老师你怎么了”
“我的朋友,我有个朋友”
我一边抽泣,一边把阿珍的事说了。
我说梁警官,我一直以为她是因为有些误会才故意自暴自弃跟我赌气,可是现在想想,哪怕你们把她抓进去关几年,我也不敢再想像她跟那些可怕的人混在一起是什么下场
我说我亲眼看到过阿珍吸毒,在洗手间里用锡箔纸,我不懂那是什么品种,但是她的样子好吓人。
“她跟红龙帮的虎爷在一起,上一次见面到现在,有快两个月了。我已经已经好久都没有她的消息了。”
梁希哲递纸巾给我擦脸,我哭了好半天才稳住了情绪。
“杜七月,别担心,我们有人盯着这几个重点人物,你说的那个女人是不是很高很瘦听说是刘二虎的新马子。不过近一个来月,刘二虎在东南亚那边活动,我也不太清楚那个女人的动向。”
我连连点头。说她是阿珍,一定是阿珍
“我求求你梁警官,一定要把我的姐妹解救出来。他们那些人作恶多端,难道不能一网打尽么”
“要一网打尽很容易,可是他们还有上家。不管是毒源还是那些不知来历的坐台女,牵扯的是后面很大的一张网。重拳一旦出击,斩草就要除根。
抱歉,在很多时候,我们必须要牺牲一些时机,希望你理解啊。”
“可是阿珍”
“我尽量跟组里商量一下,有情况会在一定范围内通知你的。”
我擦干了眼泪,连连点头:“梁警官,现在我的姐妹,我的学生,好像都卷进了挺可怕的事件里。我我还能为你们做点什么”
梁希哲想了想,说:“如果可以,再提供给我们一些关于这些女孩的背景信息。我总觉得。有些女孩未必是自愿的,但又不像是纯粹以毒瘾方式来强迫的。dash”
我说我知道,我回去会跟朋友以及学校的负责人商量。
梁希哲又帮我夹了几筷子,他客客气气地点了一桌子,让我挺不好意思的。但其实我并没有什么胃口,满脑子想的都是阿珍和谭馨儿。
“吃点吧,菜都凉了。我们平日你执勤的时候都是餐风露宿,难能有机会坐在干净的餐馆里享用。”
我笑笑说,你们的工作又辛苦又危险,真是不容易啊。
“是啊,可是总觉得有使命感。有些案子不破,坏人不抓,我觉都睡不着。这和赚多少钱没关系。”
刚刚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梁希哲的车,不是警车,而是他自己的私车。低调的品牌,波澜不惊的奢华,看起来家境应该是不错的。我不是有心这么势利。但毕竟在夜如澜那种地方混过,耳濡目染的总拿商标看人。
“不过说起悬案,我”我小心咬了一口蒸饺,抬起眼睛看着梁希哲:“我的前夫醒了。”
“你是说,那个在四年前被打伤的石东”
我点头:“几天前的事了,他这次伤得也不轻,精神有点错乱障碍。可是我总觉得,他好像记起了四年前的一些细节。”
我说梁警官你还记得么当初是你给他做的笔录,他昏迷三个月后醒来什么细节都说不出来
“我当然记得,那份口供只能草草了事,而当初绑架你的整个事件动机和原委,也都是一笔糊涂档案。”梁希哲说:“毕竟当事者三个人,你一直昏迷没有意识,也不记得绑架者的脸。石东什么都忘了,而你父亲他的口供同样模棱两可。最后案子只能按照寻衅滋事处理。”
“可是现在石东醒了,我们还能不能”我虽然不了解警局的内部流程,但肯定不是你说要重新查就能重新查的我小心翼翼地问,梁希哲也只能面有难色地摊了下手:“真的很抱歉,因为那件事过后我就被调去其他任务了,之后全由同事接手。按照道理,这样的尘封结案没有特殊理由是不能启封的,而且我现在身在重案组,跳出去查别的事件也是很不符合规矩的。”
我说我懂,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说老实话,时间过得越久,我越是觉得我父亲的过世好像没有之前想得那么简单。呵呵,也可能是我多想了。”
“不,其实我也有这个预感。”梁希哲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但杜老师的口供确实是我做的。
那时可能是我太年轻,经验不足,很多当时没有看明白的事后来想想越来越不对了。”
我:“”
我追问梁希哲,可是他却摇头说很多都只是种感觉,无法表达得很明晰。
“不过你别急,虽然我暂时不方便亲自帮你查。但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人。”
说着梁希哲递给我一张橙色的名片风雨兼程事务所
“这个人叫程风雨,是我一个师兄的好朋友。在s市经营着一家口碑很好的私人侦探事务所。你要么提我的名字,收费不会太高。或者,我帮你打个电话。”
我说谢谢了,我可以考虑考虑。
已经快七点了,我看看时间,说:“梁警官要不今天就先这样吧,再有什么消息我们再联系”
“送你一程”
“哦,不了不了,我回去很方便。”告别了梁希哲,我没有马上回家,而是乘了一部公交来到了谭馨儿的家。
去年做家访的时候我来过一次,印象里,那户人家的住房条件甚至不如我和石东最后的那个廉租房。
不到十平米的卧室,谭爸爸长年瘫痪在用硬纸板搭建起来的角落。谭妈妈早出晚归,靠批发蔬菜过生活,硬是拉扯了一儿一女。谭馨儿的弟弟也争气,重点高中的保送生,成绩名列前茅的。
其实像这样的人家,不管是政府福利部门还是一些社会公益人士,都该做些捐款慈善来帮助一下下的,也好过让馨儿走上那样一条不归路吧。
可是真没想到,一进谭家的小门,我竟看到齐楚也在
“七月”
“齐楚”
“啊,杜老师也来了”谭妈妈大概是刚刚收摊回来,身上藏蓝色的工作服都还没换了:“真巧啊,今天齐校长也”
齐董不是校长,但老人家也分不出这许多诧异,好在她没称呼齐厂长
“快请坐,快请坐”谭妈妈笑容可掬,一边张罗着邀我进来,一边又忙着倒水。刚转身又回来了,尴尴尬尬地把桌上那一摞钞票用台子布包上带走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齐楚,然后坐身过去,小声问:“你来给她钱”
“恩,就当退学费了。”
我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表示不信,我说齐楚,我刚刚跟梁警官谈过。我觉得馨儿有问题啊,这才专门跑过来问问人家父母。
“嘘,别把人家爸妈吓着了。”齐楚坐直身子,往外面看了一眼。
我有点忐忑,实在理解不了齐楚随时随地淡定自如的从容到底是从哪来的。
“就只有一点茶叶,杜老师您别客气了。唉,我们馨儿啊,有这么好的老师关心着还不知道珍惜。”谭妈妈重重地叹了口气:“等她回来了啊,我非得好好再劝劝她。
“你放心谭妈妈,谭馨儿同学的学籍我们还保留着。如果以后,她还愿意过来进修,我们随时欢迎。”
齐楚的话听起来随和又客气,但我却始终悬着一颗心。
我说谭妈妈,馨儿最近到底有没有回来过呢
“哎呦,她们公司培训,出差有半个月了呢。隔两天倒是会有电话过来。我跟你说杜老师,我们馨儿运气真的不错,说老板特别器重她,先去培训一段时间,然后还要送她出国进修呢。这才刚刚工作了几天,就寄回来好几千块钱了。我家小君的学费可就有找落了你们看,里面这些奖状啊,照片啊,都是她弟弟小君的。”
说着,谭妈妈一脸自豪地指向里屋,狭隘的小隔间里,隐隐约约飘过来一些台灯下的辛苦。
馨儿的弟弟,这是要高考了吧。
我的手扣在沙发上,胸腔里充斥着无数的愚蠢和谩骂。我恨这个得意的母亲,永远不知道那幸运背后的真相是怎样的。
也恨馨儿这个傻乎乎的姑娘,也曾跟我一样拿着愚蠢当善良。用最不应该出卖的东西去换取一点点希望。
手背上猛地一暖,是齐楚。
“七月,控制点情绪。”
我点点头,抽出了手。
谭妈妈出去外面的伙房,可能是去翻翻菜。她叫我和齐楚随便,不用拘谨,要不留下吃个晚饭吧。
“蔬菜都是我今早批发剩下的,新鲜的很呢。”
我们当然说不用,天也不早了,还是不再打扰了。
出门前,我跟着齐楚进到里屋,跟卧床瘫痪的谭爸爸打了个招呼。还有正坐在小破桌前努力用功的男生,谭馨儿的弟弟。
谭妈妈的确没吹牛,这满屋子奖状无疑成个这个贫困家庭的唯一安慰,点亮前面又艰苦,又很可能会遭遇绝望的路。
经过玻璃桌的时候,我还看到了另外一张照片。谭馨儿和一个女孩的合照,女孩比她大几岁的样子,轮廓清甜,笑靥如花。我觉得眉眼间有点熟悉,正打算仔细瞧瞧呢。
齐楚的大手突然按下来,将相框轻轻拍在桌面上。
“差不多走吧,不要动人家私人物品。”齐楚微笑着将我推出去,同时拍拍那小男生的肩膀:“小伙子,加油啊,别辜负你姐姐那么辛苦。”
就这样离开了谭馨儿的家,我一脸茫然地拦住了准备要上车的齐楚:“话说,你今天到底为什么会在这儿”
“呵呵,你是谭馨儿的老师,我是华菱的负责人。你关心她,我也关心啊。”
“是么”我摇摇头:“如果你也关心谭馨儿,就应该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怎么想办法把她找回来。齐楚,我恨我自己曾经走过那么一段堕落之路,我也深切地明白那是一条没有救赎就没有未来的绝路。
能遇到邵丘扬。dash”
“七月,坏人有警察去抓。我们能做的,除了等待,就是一边喝咖啡一边等待。回家么送你一程”
我摇摇头,齐楚也没有坚持。
可就在他转身要拉车门的一瞬间,我上前一步拽住了他。他的伤还没好,身子晃了晃,问我还有什么事。
“那,你为什么要给谭馨儿家送钱”
“说了是退学费嘛,你不信的话,就当我这种人钱多烧的。”
这话何许也说过,不愧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但我相信,有一个何许口是心非,有一个邵丘扬傲娇腹黑,也就一定有一个齐楚,跟他们一样嘴上轻松,脑子里累。
退你麻痹的学费啊,谭馨儿一直拿的都是特困补助又没交给你一分钱
“齐楚,你以前说你喜欢我,是假的么”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不问这么婊的话,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撬开这个男人的嘴。
然而他却笑了:“要是你觉得我这个人很多地方都不可信,那也无所谓再加这一条。反正你也要和邵丘扬结婚了,不是么”
我确认我玩不过他。于是拖着一脑袋凌乱的线索,我又疲惫又忐忑地回了家。
邵丘扬的车一直在小区外面等我,进门的时候我心有不忍地说:“要不我给你一把钥匙吧。”
“你还真打算一直住这个鸽子窝么”邵丘扬看着我未曾打包的行李:“怎么还不收拾,等我八抬大轿抬你”
我心情不好,不愿开玩笑。说了句我去洗澡,他却从后面上来把我抱住了。
嗅了嗅
“你身上怎么有男人的味道”
个狗鼻子真灵,我说我去见了一个警官。
“警官执勤的时候用古龙水么为了提前向伏击的罪犯传递信息,就跟喊皇上驾到一样”
我:“”
齐楚也不会常用男士香水,只不过最近身上带伤,药味太重。
于是我老师“我去见了一个警官,说了些我谭馨儿的事。然后去了谭馨儿家。碰巧遇到了齐楚。”
“哦。”
我心情极度烦躁,没有太多的情绪跟他闹。我说你不要乱吃醋,真的只是个巧合。
“你倒是个认真负责的好老师呢。”邵丘扬拥着我进入狭小的浴室,动作有那么点不怎么老实:“但我今天的作业还没交唉,你要不要惩罚我一次”
“邵丘扬我真的没心情。”我用力推了推他,我说今天早上你在开学典礼上说的那些话,我虽然脸红害臊,但绝对受之无愧。要是我的学生真的身陷那种地方,我做老师的绝对义不容辞。
“邵丘扬我想明天再去一次夜如澜。毕竟那里面的姐妹人多脉广,说不定就有人知道馨儿的下落,还有还有阿珍。dash”
“我敢说这样的话,也是因为我了解你这个人。杜七月,危险的事我不许你去做。但是这件事,我劝你也别太担心了,齐楚自会有他的解决办法。”
“齐楚”
啪一声,邵丘扬将一叠资料扔到我面前:“你自己看吧。是我叫人去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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