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通州,入眼处,残桓断壁,尸横满地,惨不忍睹。
通州城的城墙内外,全是明军官兵的尸体,被寒冷的天气冻得硬邦邦的,就像一块块石头;而城内,百姓几乎无一幸存。房檐下挂着尸体,大街中间的木竿上甚至挂着许多竹篮,竹篮里盛装的是头颅
西大营官兵默默地开始挖坑,好让战死的兄弟入土为安,土地被冻得犹如石头一般坚硬,官兵拼命地用铲子挖掘地面,有的人手上已经鲜血长流,依然没有停止。
孙承宗提着一罐酒,拿着两个碗,走上谯楼。站在窗户前,寒风凛冽。
战争远去了,建虏退了,通州安静了下来,但是孙承宗的耳边分明响起了知府汪在晋的声音:三天之后又三天,三天之后又三天
“汪大人啊,追封你为兵部尚书衔,老夫一定帮你办,还有你家里的老母妻女,老夫也会请奏朝廷给予抚恤来,干了。”孙承宗自言自语地说着,他抱起酒罐,把放在地上的两个碗倒满,一手端起一个,“嘡”轻轻碰了一下,仰头将一碗酒一饮而尽,然后把另一碗洒在地上。
孙承宗用袖子抹去花白胡须上的残酒,“哈”地叹了一声,眼眶里竟然流出几滴浊泪,他继续倒满两碗酒,说道:“汪大人,你用性命证明了你是一个有气节有骨气的读书人知音少啊,黄泉路上走好,来,干了”
他仰头又喝了一碗,正要洒下另一碗时,突然一个微弱的声音道:“孙老,您既然请老朽喝酒,别老是倒地上啊”
孙承宗吓了一跳,大白天莫非有鬼但是他转瞬就定住了心神,心道老夫一生从未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人,何惧鬼魅他循着声音看去,只见这破败的房间里杂乱一片,而墙角的破木片和枯草之间,仿佛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一动不动,又说道:“老朽被冻僵了老朽的兵部尚书衔忍着一口气没死,孙老,给口酒。”
孙承宗大喜,急忙脱身上的大衣,他的手指都在颤抖,一面大喊道:“来人来人”
第七折率土之滨
段一血祭
德胜门,火炮斜向天幕,铁甲如云。城楼下跪着一万名建虏俘虏,一排排扛着大刀的大汉站在建虏身后,围观百姓更是人山人海。
此刻建虏被赶出关外,叛军覆灭,明廷威胁解除,京师各大城门大开,城中胆战心惊的百姓也都纷纷走上街头了。
一个身穿蟒袍的太监走上城楼,高声道:“皇上圣旨,太后娘娘懿旨,建州起兵造反已属大逆不道,今番又入关荼毒关内百姓,血债难偿一干俘虏,斩首示众”
“杀死建虏,杀死建虏”无数愤怒的百姓挥手大喊。
一个将领拔出佩剑,对着天空喊道:“前祭黄天后土,后祭战死的兄弟”
“轰轰轰”城头上的大炮齐鸣,然后一排排鸟枪手对着天空放了三排枪,硝烟中,一个长长的声音喊道:“行刑”
城楼下顿时刀光闪烁,鲜血飞溅,头颅纷纷纷纷滚落一地无数的官民再次大声欢呼起来,喊声响彻云霄。
就在这时,一支整齐的军队从尸身断头旁边走过,向德胜门走去。军队中间,押送着十几辆囚车,囚车上装的是重要战犯,包括建虏亲王阿拜、福王的重要文武官员而福王并没有在囚车上,反而被看押在一辆平常的马车上,因为他是朱姓王爷,除了皇族,谁无权定他的罪。
在旌旗烈烈中,铁骑群最前面,那个身穿太后御赐黄金甲的人便是张问。在众军的簇拥下,在这种气势的烘托下,张问看起来愈发英武。他因为赢得了保卫京师的战争,又有一帮谋士幕僚控制舆情,以至于百姓都认为他是救世主,对着他疯狂地欢呼尖叫。
其实,如果没有内战,明朝要守住京师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在这场战争中,张问最大的收获是击败了福王军团,赢得内战才是奇迹。内战的胜负,只对权力更替有影响,和老百姓有多大的关系
张问权倾天下,舆情被引导,那些胆敢散布不利张问舆情的人,全部都“莫名消失”。
所以说,舆情有时候是一种很可笑的东西,只有权力才有说话权。张问在欢呼和爱戴中,木着一张脸,他突然想起好几年前被下放浙江做地方官,被一群百姓用鸡蛋白菜扔,被人们大骂奸臣的事情来了。
在街边的一辆马车里,王体乾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热闹,回头对他的大管家覃小宝说道:“张问必篡位称帝”
覃小宝被王体乾冷不丁说这么一句话吓了一跳,吃惊地看着王体乾:“为为什么”
王体乾道:“你不是长着眼睛吗,自己看,我大明的精锐军队全部拥护张问,还有普通老百姓甚至朝野内外的官员,党羽遍布天下,这样的势力,不称帝干什么他如果不称帝,死后必定会被说成十恶不赦的奸臣,子孙绝无好下场”
覃小宝紧张地说道:“张问势大,他会不会知道咱们以前和福王奸细有来往的事儿”
王体乾闭目养了一会神,皱眉道:“游击将军宋虞已经被砍了,英国公张维贤你们处理善后做得干净吧”
覃小宝忙道:“老爷放心,尸体已经化成灰了,他的心腹奴婢也一个不剩”
王体乾叹了一口气道:“人在其位,哪能有不背黑锅的时候咱们得设法得到张问的信任,这是关键”
押送战犯的军队一路到了午门,宫门打开,只见里面一大片文武官员已经站定,城楼前的广场上站满了人。远远地看去,午门楼前楹正中的黄伞分外华丽,伞扇下面有一道屏风,屏风前设有御座,太后和皇帝大概已经坐在那里了。
俘虏和军队停留在宫门前,一个拿着拂尘的太监疾步跑了出来,喘着气说道:“太后懿旨宣内阁次辅张问觐见,准宫中带剑行马”
张问谢恩之后,重新上马,腰间挂着张嫣给他的牡丹重剑,身着黄金战甲,从无数文武官员的正中策马缓缓向楼前的御座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张问的身上,此刻,他荣光无限。
鲜红的斗篷在风中飞舞,英武的身影在战马更显高大。大家都没有说话,心情复杂看着他也许很多人心中也有忧心,因为当今朝野上下,人们只知次辅张问,不知皇帝,用“功高盖主”来说他已经完全不够了。
倒是张嫣没有什么忧心,当她看到万众瞩目的张问时,什么皇朝社稷在她的心里都退居二线了,因为在危险的时候,只有张问在全力保护她。张嫣有些呼吸困难,强自压抑住激动,保持着端庄的姿态,只是她的目光片刻也没有从张问身上移开。
和张嫣有同样感受的,还有默默站在御座一侧的遂平公主朱徽婧,朱徽婧两腮泛红,几乎不敢正视金光闪闪的张问。
“滴答滴答”清晰的马蹄声在安静的青石地板上响起,那声音,就像是踏在女人的心坎上。
张嫣的身边坐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孩,正是当今大明皇帝朱慈炅,小孩“啊啊”地甜甜一笑,完全不懂面前的场景意味着什么。有一个太监跪在地上,用手护着皇帝,以免他出现什么意外。这个太监便是乾清宫执事牌子李芳,最近最得太后信任的太监。
gu903();张问策马走了一段距离,远远的就从马上跳下来,他的身形十分矫健,“啪”铁鞋踏在地上的清脆声响仿佛向众人说明他正值壮年,前途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