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德胜门城楼。宫里庄严却压抑,在安静的环境下呆久了会觉得死气沉沉,怪不得以前朱由校会说紫禁城就是一座牢笼;而德胜门则不同,深灰色的基调有些沧桑,却时常能听见守城将士的吆喝,有时候还能听见鼓声和号角声。
除了内阁,德胜门内的西官厅衙门也是张问常去的办公场所,因为这里是他的嫡系大本营。张问到西官厅时,黄仁直再次向他建议杀掉朱由校,张问不置可否。
黄仁直离开后,张问也从西官厅出来,走上了德胜门的箭楼。时值正午,突然听得“轰”地一声炮响,倒让张问心里一紧。
随即他才意识到这是德胜门报时的炮声,并不是打仗大概是刚从战场回来,张问的心态还没适应过来。
这座箭楼雄踞于四丈多高的城台之上,灰筒瓦绿剪边重檐歇山顶,面阔七间,后出抱厦五间,楼连台通高十丈余。对外的三面墙体上下共设四排箭窗,总计八十二孔。
他从箭孔往下看,感觉就像站在悬崖上一样,有种想向下跳的冲动,这种冲动让他心里一阵害怕。人真是奇怪,张问当然不想死,但站在高处却情不自禁有种跳下去的想法。
正午过后,一个玄衣卫侍卫带着一个太监找到张问,禀报道:“遂平公主想到南宫看太上皇,王公公叫奴婢来问张阁老,允许公主进去吗”
又听人提起遂平工作朱徽婧,张问的内心深处闪过一丝愧疚,想了想说道:“让她进去看看吧。”
“是,奴婢明白了。”
张问心道:让她和朱由校道个别也好。
他也没觉得会有什么事,朱徽婧不过是个公主,基本没有什么威胁却不料没过多久,就有太监急冲冲地找到张问,扑通一下跪倒道:“张阁老,大事不好了”
“发生了什么事”
“太太上皇死了,遂平公主把太上皇杀死了”
张问愕然道:“你说什么遂平公主杀死太上皇”
那太监哭丧着脸道:“可不是,刚不久遂平公主进南宫见太上皇,她是皇室的人,又是张阁老亲口同意的,奴婢等大意,没搜她的身万万没有想到遂平公主将短刀藏在袖中,单独和太上皇见面时将太上皇刺死”
张问怔怔道:“我也没想到。你们看清楚了,真是遂平公主刺死的”
“当时太上皇的屋里就只有他们兄妹俩,奴婢等听见响动,急忙破门而入,只见遂平公主正拿着短刀在太上皇身上猛刺,地上全是血,慌忙之下夺了她的兵器,拉开时,太上皇早已”
“好了,我先去看看。”张问转身便走。
刚走下箭楼,玄月拦住张问道:“事情太过蹊跷,遂平公主不是要求东家放过太上皇么现在连东家都没决定除掉太上皇,遂平公主为什么杀他”
张问道:“是有些奇怪,待我们看看再说。”
玄月沉声道:“东家不可大意,谨防有诈,让属下先带侍卫到南宫查探后东家再去。”
“有诈没听说遂平公主身边有什么势力,她能干什么”张问踱了两步,心道宫里的太监会使什么阴谋这个可能很小,毕竟张问有实权文武部下无数,几个太监想耍花招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但这件事确实很蹊跷,张问接受了玄月的建议,说道:“你先派人过去控制现场。”
“遵命。”玄月抱拳道。
不一会,张盈带着巧娘等心腹也赶到了东华门,张问便提剑和她们汇合一处。等了一会,西大营骠骑营也调来了一队骑兵,将领正是绣姑的哥哥袁大勇。
张问皱眉道:“没有西官厅的授权,京营是如何调动的”
袁大勇摸了摸脑袋道:“不就是西官厅叫俺来的么黄大人,没事玩自个山羊胡的那个老头,还有调令,妹夫看看。”
张问心道:狗嘴吐不出象牙,黄仁直到底是西大营将领上峰衙门的官员,还兼着礼部尚书的官衔,竟然被他说成玩山羊胡的老头。
“你们在这里等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乱跑,更不准冲进紫禁城去。”
“得令”
张问说罢带着人进了东华门,很快见玄月正从里面出来,对张问说道:“没发现什么异常,遂平公主和太上皇的尸体都在里面。”
他们便一起走进南宫,推开朱由校住的房门,顿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只见朱由校倒在血泊中,恐怕早就死硬了;而遂平公主的衣服、脸脖、手上溅得全是血迹,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怔怔地看着张问等几个人。
张问一言不发,走到朱由校面前蹲下,在他的脖颈动脉上一摸,触手处冰凉毫无动静。他叹了一口气,看着朱由校那张苍白的脸,眼睛依然睁着,但已经变成了死鱼眼睛的模样。
他遂伸出手在朱由校的眼睛一抹,将那睁着眼睛合上。此时此刻张问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没有这个皇帝,张问肯定没有可能爬得那么快,朱由校对他的成就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虽然皇帝本身的愿望不是想把他变成一个权臣,但却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此时张问原本应该感概颇多才是,可他心里竟然没有多少感受,仿佛地上躺着的这个死人和他没有多大的关系。如果有一点感受,那就是又一个熟人永远离开了。
张问看了一眼朱徽婧,问道:“太上皇真是公主杀的”
他也就是随口问一下,看样子朱徽婧受到的精神冲击不小,她可能暂时无法回答张问的问题。不料朱徽婧竟然颤声说话了:“是我杀的,我亲手刺死了太上皇。”
这时一个太监将一把短刀用白布托着呈了上来,“张阁老,凶器在这里。”
张问只是看了一眼那把血淋淋的短刀,并没有去碰,过头看朱徽婧时,只见她的眼睛里竟然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像笑又像哭,初一看以为她在冷笑,再一看又像很痛苦的样子,总之是带着笑意。
在血污之下,仍然能看出朱徽婧如仙女一般干净的外貌真看不出,有如天上之人,也会亲手杀人,而且杀的是自己的亲哥哥。
张问想了想又问道:“此前是不是有人在你旁边说了些什么”
朱徽婧只是失神地看着他,不再开口。
玄月道:“等下拷问殿下身边的太监宫女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