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恩掀开车帘,追着喊出一声,“晚饭一定要吃!你不胖!”
黑漆漆的一片,哪儿还有梅梅的身影。
李恩无力的靠坐在马车上,他哪是生气存心折腾她啊。他是怕她无聊,才给她找了这么些事。她是那样的活泼好动,一刻都不得闲。他朝廷事务繁忙,只想闲下来的时候,问一声左右知道她在哪在干什么,能立刻找上她瞧上一眼。看到充满干劲的她,乐观张扬的笑,似乎一身的疲惫无奈都消散了。若是她无事可做,定是一不留神就跑没了影。
他应该收了她的腰牌,不叫她离开时那般方便,谁人都不会盘查。可又想,宫里旧人换新人,她也不是时时都过来,要是她哪天突然想来找他,被拦在宫门外不得进来,又该如何?
“陛下,您要是想时时得见梅姑娘,也不是没法子。”图公公贴着车窗说。李恩没说话,但图公公知道他在听,继续道:“梅姑娘是顾侯爷的义女,您只需跟顾侯爷提一句,让侯爷将梅姑娘留下,不叫她再回清风山。顾侯是陛下您的亲表哥,打小就宠着您,还能不顺了你的意?”
李恩纠结:“可是,可是……”
图公公:“我的陛下,您不会真被顾侯爷的三言两语给吓到了吧?老奴没有儿女,可也猜想得到,哪个老泰山不想在未来女婿跟前耍耍威风,摆摆架子呢?”
李恩:“唔。”这话听着有理,又好像哪哪都不对。
第159章、前尘旧梦
话说,顾诚将叶善宝贝般的带回家后,又是准备热水让她洗浴去乏,又是亲自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晚膳。
叶善习惯了他的照顾,倒也没什么不自在。可是今晚尤其不同,眼珠子一直追着他转,忽而笑一声。
顾诚的手盖住她的额头试了试温度,疑神疑鬼的想:“佛门圣地应该不会有什么邪祟吧?”
叶善抓住他的手,将他拉低。顾诚很顺从。蹲在她身前,叶善抬手在他后脑勺上就是一敲,“小和尚,真乖呀!”
了不得,真中邪了,中了和尚的邪!
当夜,叶善做了个梦。
混沌又漫长。
她不知自己死过多少次,又醒来多少次。当她再一次被地面的人声吵醒,她破土而出。眼前是一片废墟,烈火,浓烟,鲜血,还有狰狞的尸体。
她在这满目疮痍中,忽地听到了一声婴孩的啼哭。
那是一个将将出生的男婴,从母亲的肚子里滑出,脐带还连着。母亲已死去多时,男婴却自动分娩了,说是奇迹也不为过。
她盯着那男婴看了许久,他的哭声不弱反强,那么的有力,求生的意念是如此顽强,仿佛只要他哭得越大声就能打动眼前这个无心无情的怪物。
有些意思。
一个念头,一条生命,一段孽缘。
男孩像猫狗一样的被养大,不是说她故意苛待孩子,而是她实在不会侍弄孩子,没得吃就抓来一头野山羊或一条母狼喂养。他喝奶,她吃肉。屎尿弄到身上了,就顺着溪水冲一冲。她只能保证他不饿死渴死不被野兽吃掉,其他的实在没耐心管。
男孩被她养的像一头野兽,不怪她,因为她自己更像。那会儿她连同人正常的交流都不会。忘记了前尘,记忆一片空白。
直到有一天,她触碰到了一些东西,找回了一些印象深刻的记忆。她忽然忆起,她是一个人,她该回到人群,该同人类一起生活。
她真的回到了村落。模仿着人类的表情,言语,可是她带来的小崽子不行,已经完全兽化的小崽子只知道冲人龇牙,动不动就咬人打伤人,给她造成了许多麻烦。因为他,他们不断被驱赶,换了一个又一个地方。
直到有一天,她忍无可忍。她已经忍耐了六年,够久了。她算是彻底知道他是个生命力旺盛精力无穷尽的小崽子,她对他已没了兴趣。她渴望融入人类社会,渴望平静的生活。她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换地方,她受够了。
于是,她将他带去了很远的地方,远远的,远远的。毕竟是她亲手养大的崽子,她不会喂了狼,倒不是狠心不狠心的缘故,是养了这么大,喂了狼多少有些可惜。
听说佛门大善,她便毅然决然的将小崽子扔在了都是信佛的国度。小崽子像是预感到了些什么,死死的追着她不放。她朝她龇牙低吼打他,他仍旧跟着她,摔倒爬起不哭不闹,他仍然不懂人情,却学会了乖巧。她提起他的衣领,重又将他丢回去,这次大概是真的怕了,他开始嚎啕大哭,用人类不懂的字眼,像野兽一样哀嚎。
哀嚎声吵醒了寺里的僧人。她怕惹来麻烦,终是随手拿起一物,砸晕了他。
此后很多年,她甩掉了大麻烦,身心轻松,也没有想起他。她苍白的人生也不许她想起任何人。
直到有一年,她作为中原的公主远嫁西域。送嫁的队伍遭遇沙匪,女人珠宝悉数被抢。她无所谓被抢不被抢,鲜血死亡哭喊都叫她麻木。这十多年来,她去体验人间的繁华,见过了太多的丑陋,虚伪,心狠。她也学会了这些。
沙匪将她绑在马上,她不喜欢这个姿势,她想这些人该死了。
念头方起,沙匪忽然停住,人马都躁动不安起来。原是西域佛国的人马恰好与他们撞上。
佛国的人强悍勇武,从不惹事,也绝不怕事。西域横行的沙匪轻易不敢招惹佛国,一是佛国上下信佛,以佛子为首上下一心。二是佛国穷,招惹了只会是麻烦,无甚好处。
今日他们劫掠中原人,本与佛国无关。沙匪收了兵刃,口内念了句佛号,表现出友好的意思,只等佛国的人离开,他们好平安撤退。
中原人的哭声求救传达不到佛国人的心里,西域人自有西域人的一套规矩。默认的规矩,代代相传。因为人种不同,在西域人眼里,中原人同牛马无异。
峡口路窄,两方人马列成两队,相对而过。一切本该相安无事。行在中间的白衣蓝裤的佛子忽然不动了,他还很年轻,看过来的眼睛湛蓝而慈悲。
叶善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睛,那其中的情绪是她看不懂的。老和尚轻轻推了佛子一把,佛子仍不动,片刻后他走向沙匪。
他肯求沙匪放过这些可怜的人,财物可以带走,人必须留下。沙匪本就是亡命之徒,贪财好.色,哪样都不愿舍下。他们早听闻佛国的新任佛子是个好管闲事的,心知不能善了。两方本就有些旧怨,当机立断,抽刀劈砍,刀光一闪,速度极快。叶善本可以阻止,她没有。
然而佛子的头颅并没有被斩下,倒是沙匪的脑袋滚了下来,叶善尝到了血的味道,她感到兴奋。
矛盾不可避免,一场激战骤然爆发。
叶善被捆了手脚,全无挣开的打算,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虫子一样的滚在角落里,欣赏这一场混战。
持棍的棍僧都加入了战斗,只不过他们只伤人不杀人,唯一杀人的只有那个如同影子一般守护在佛子身边的面具和尚。
他戴一张金刚怒目的青铜面具,手执一柄锐气逼人的重刀。穿着与佛子并无不同,却手段残忍,凡有抵抗者,手起刀落,杀人毙命。
佛子合目念佛慈悲庄严,怒目金刚惩戒恶人杀人流血。诡异的和谐。
叶善认出了他,她养的小崽子已长成了英武的青年。还是这般容易暴躁,争勇斗狠啊!
叶善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入了佛国,佛子从她的嘴里问不出话只当她一个弱质女流被吓傻了,又从随行的宫人那里才弄清楚他们的来历。并承诺会继续护送她们到目的地和亲。
言毕,佛子让人将她们带去静室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