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明白的。二龙寨对于张县令先后两次招安地拒绝实在是太干脆了,若说第一次拒绝倒也没什么,毕竟总得有个抻价试探的过程,这好歹还说的过去。但这第二次又该怎么解释。在张县令开价如此之高的情况下毅然拒绝,而且没有丝毫要讨价还价的意思,莫非二龙寨的人真就傻地不知道拒绝地后果是什么放着接收招安后的好日子不过,顶着官府围剿的风险死顶着要继续干土匪,难倒他们就这么喜欢干土匪”。
“弯弯绕,绕绕弯,读书人就是麻烦”,赵老虎停住了脚步。“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成这次没再长篇大论,迎着赵老虎的眼神儿道:“这里面有问题”。
“行不愧是我家二女儿选中地人。不仅长的灵光,脑子也好使”,看到唐成一脸肃然的样子,赵老虎反倒是嘿然一乐,“自己想到就行了,这事儿啊谁也别说去,包括你跟着的张县令”。
赵老虎果然也想到了,但他的现下的表现却实在让唐成不解。“这”。
“既然想到了。该提防的就会提防,做到这一步就够了。有些话啊是不能说的。一旦说出来就是撕破脸皮了,也就是彻底绝了后路”,赵老虎双手背在后面悠悠往前走,说话地声音照旧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沉实,“二龙寨就一定能在九月份之前剿下来张就一定能胜过姚你不过就是一个小刀笔,虽然是跟着张县令,但从根子上来说和衙门里其他地文吏又有多大区别老姚是个有大心思的人,未必还真把你这个流外九等的小吏时时放在心上那他还不得累死”。
当此之时,早已散班的县衙内一片寂静,赵老虎低沉的声音一字字一句句撞击着唐成的心,“只要我还在县尉的位子上,这次斗法就是老姚最后赢了也不会对你如何”,言说至此,赵老虎侧身看了看有些发呆的唐成,沉吟片刻后淡淡一笑道:“这就是退路,懂了吗但你刚才说地这番话一旦传出去,那可就是撕老姚地脸了就不说老姚,你知道别人要是撕我的脸,那我会怎么办”。
“怎么办”。
“谁想撕我地脸,我就要他的命”,虽然赵老虎已经是五十二岁的年纪,虽然他身上穿着八品官衣,但说到这句话时,脸上一闪而逝的狠厉却比年轻时当大青皮的凶霸更让人心惊。
这样的狠厉稍纵即逝,背着两只手往前走的赵老虎又成了一个和煦温厚的长者,在对着晚辈谆谆教诲,“既然你进了衙门,也想在衙门里混点有点出息,那就要牢记住两点。第一,永远不要把自己的前程死押在一个人身上,时时记着给自己留条退路。这光鲜堂皇的衙门里幺蛾子多,古怪也多,除非正式定案,要不然千年王八翻身起来也没啥好奇怪的;第二点你更要记好了,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千万不要随便撕人脸皮。人活的就是一张脸,你撕了人家的脸,别人可是要跟你拼命的”。
今天赵老虎的这一课对唐成来说震动实在太大,他也很难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将赵老虎所说尽数吸收,“那二龙寨还有姚主簿”。
“二龙寨我这县尉可不就管的是捕盗之事张县令身为一县之尊关注此事也是份所应当吧他是上官,他若吩咐下来,我又岂能不做”,当赵老虎脸带轻笑,理所当然的说出这番话时,唐成真是觉得他这笑容像极了后世经典电视剧里面的老狐狸们。“嗯怎么了,还不走”。随后的一段路程唐成没有说话,但赵老虎刚才的那些话却不断在他脑子里翻腾,以至于他竟有些怀疑当日往李家送通婚书那次,他究竟有没有受张县令所托跟赵老虎做过那番长谈,而赵老虎又有没有说过愿跟张县令通力合作的话。
一路无言。直到两人走到衙门外要分道而行时,唐成终于还是问了一句:“那二龙寨地事情”。
“你呀,终究还是太年轻,性子太实在围剿二龙寨我自当尽全力,就不说搏一搏将来那些有的没的,单是身为一县县尉。这伙子贼匪如此闹腾。这就是在撕我的脸”,赵老虎抬脚欲去时又转过身来拍了拍唐成的肩膀,“你年轻脑子好使,是官学里的读书人出身。如今又有助力可借,有些道理要是能早些悟明白了,将来就是混地再差也比我有出息,二女儿跟了你我也就放心了。好好想想吧”。
赵老虎说完后再次在唐成肩头重重拍了两下后,转身去了。目送他地身影消失在远处街道的夜色中,唐成却很久没动步子。
真中有假,假中分明又有真,对于唐成而言。真真假假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模糊过,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存在这如此多的变量。真与假这两个原本截然相反对立的概念,竟然是距离如此之近,近到似乎只要一捅破那层纸,真就成了假,假地就变成了真。
站在在衙门外麻石铺成的十字街头,唐成静默了许久后才又开始迈步向住处走去。
脚下走着,他脑子里却突然浮现出红楼梦开篇
第一回的那幅太虚幻境联: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后世里第一次看到这幅联句时。他还是个少年。当时看到这联句他就以为明白了句中的意思;直到大学毕业后金鱼突然离去后他再次看到这两句,才明白以前所谓的明白根本就是假明白;就在今天。就在此刻,穿越一千三百年来到唐朝之后再次想起这两句话时,唐成又意识到原来经历了金鱼离去的幻灭后,他依然没能真正明白这两句话中的含义。
有些言语就像许多民间流传下来的处世名言一样,耳熟能详,传了一代又一代,熟地听来就像废话一样,根本不需要人解释就懂了。但只有在经历一些特殊的遭际之后,才会明白那些原本以为土地掉渣儿的烂俗话却是如此的字字珠玑,金玉良言,以前所谓的懂和明白不过就是年少轻狂的笑话儿罢了。
当唐成回到住处时,月儿已经跳上了树梢,在大门口等着他的依旧是不断向外边张望着兰草儿,“今个儿回来的好晚,今天很累”。唐成捏着兰草的手,飘飞地思绪终于从红楼梦那两句太虚幻境联里收了出来,心里有一股油然而生地实实在在的温暖,“嗯”。
“你地脸色有些差”,因天色已晚,兰草只有尽量靠近唐成才能看清他的脸色,“而且精神也不好”。
闻言,拉起兰草的手往家里走去的唐成笑着答了一句:“是啊,累了”。
将要迈步踏进府门时,唐成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中县衙所在的方向,声若蚊蚁般喃喃自语了一句,“真累”。
因唐成没回来,唐张氏两口子都没吃饭的等着他,兰草儿准备好梳洗水后便去了灶房通知高家的开始准备饭食。
gu903();兰草儿能看出来的东西唐张氏看的更清楚,尽管唐成过二进门时还特意用手使劲搓了搓脸也没能掩饰过去,“成儿,今天累着了这脸色看着可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