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跟坐过山车一样,时时充满了惊喜。
“阿成,你说什么”,坐在唐成身边的张亮听不清楚唐成的嘟囔,侧身过来问道。
“我说世事离奇,常常出人意表”。
“是啊,谁能想到韦后动手竟然这么快,陛下又会对她如此放纵”,沉重的叹息仅仅是片刻的事情,张亮的精神随即便又昂扬起来,“不过生于此世此时,我辈正当其时,阿成,没准儿你我终有一日也能绘图凌烟阁上,立他个万世不朽的功业”。
“绘图凌烟阁又能怎的这他娘可是宫变哪,深险不可测,死几十百把个人就跟毛毛雨一样的宫变”,看着一脸慷慨奋发状的张亮,唐成心底的这句话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人跟人差距大,不同时代人的想法差距更是大
正在这时,听得屋里一片胡凳声响的张亮扯了扯唐成的衣服,“会议完了,阿成你等等。三公子稍后要见你”。
不一会儿的功夫,屋中人皆已星散而出,将众人送走地李隆基转回来走到门口。笑着招了招手道:“走吧。书房说话”。
李隆基的书房很宽大,书册井然。檀香袅袅,但这间书房里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那张悬挂于正壁上地牛角硬胎长弓,这弓颜色黝黑,一看就是有年头地物事了。
见唐离注目在长弓上。先自在书案后坐下身来的李隆基绍介了一句道:“这是先曾祖太宗皇帝平定西突厥祸乱时所用之圣物”。
“好弓”,唐成赞了一声后。目光顺弓而上,随即看到地便是那幅龙飞凤舞的狂草条幅:
天生我材必有用
那草书酣畅淋落,用这样的字来书写这样的一句诗,实在是再传神不过了。对于唐成来说,苦练书法已久的他实已能欣赏出此字地神韵所在。
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后,唐成终究还是忍不住地击节赞道:“兴发无端,笔断意连,好字”。“自褚河南之后,张癫实已是书家第一国手,就为这条幅费了我一瓮上好的剑南春酿。焉能不好”。在书房中随意坐下的李隆基边饶有兴趣的看着唐成,边随口笑着道:“也唯有张癫的书法才配得上这七个字”。
“噢”。
见唐成扭过头来。李隆基伸手指了指书案一侧的胡凳,口中却是没停,“本王早有意要在书房中悬一条幅以自勉,但多年以来却始终未能选得中意的诗句,便偶有心动也多被他人用的熟烂,本王不屑为之,直到去岁张亮从扬州带回这句话后,方才夙愿得偿”。
言至此处,原本随意而坐的李隆基猛然坐直了身子,以前倾的威压之势定睛紧盯着唐成道:“唐成,去岁在扬州时你为什么要那般做”。
对于李隆基这一问唐成早有准备,毕竟两人此前素不相识,而他却在扬州一事上却义无反顾地倾向了李隆基,今日两人终于见面,李三郎若是不问那才叫奇怪了。
“我生于山南东道金州郧溪县乡下地一个世代务农之家,家中既贫且病,仅仅两年多以前,我最大的想法还是希望能在村学中念几年课业,异日能在县城中谋一份大先生地职差以奉养父母”,说起穿越之初的旧事时,唐成脸上有了一份从心底流出的纯净笑容,“然则世事离奇,自张大人接任郧溪县令之后,我的境遇便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先是从村学到了县学,随后又在县衙中谋得了一份职差,至于此后由县到州,再到观察使衙门,归根结底,我这人生际遇的变化实是由张县令而来”。
随着唐成云淡风轻般的讲述,李隆基慢慢的放松了姿势,尤其是在听到唐成说其昔日的最大想法竟然是在县城里谋一份大先生的职差时,他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的莞尔而笑,便是这一笑之间,他那刚刚因身子前俯而起的气势已是荡然无存,书房中的气氛也随之变的轻松起来。
“所以,我对张县令深怀感激,而其对我的影响也极大”,浑然没有在意李隆基的变化,唐成依旧在用淡淡的语调回忆道:“还记得初见张县令的那日夜晚,我有幸随老师陪张大人赏月,其间,因弈棋说到京城人物时,对别人也还罢了,唯提到一人时,张县令却是激赏之色形诸言表,并推其为皇族后辈第一。郡王殿下,你可知张县令说的是谁”。
迎着唐成的眼神,李隆基于不自知之间将刚刚放松下来的腰又重新挺了起来,脸上也敛了笑容而多出几分矜持,“谁”。
看到他这样子,唐成心底悄然一笑,如今的李隆基虽然因风华正茂而显得锐气逼人,但同样因为年龄的缘故,他的阅历及心性都还远远没有修炼到家,在听到赞扬的好话时,越是想极力掩饰反倒越发了形迹。
“让张县令称赏不已的便是郡王殿下”。唐成的脸色没有半点变化,说好话夸一个人也是需要技巧的,而此刻的唐成就在实践这个技巧,“这是我第一次听闻殿下之名,但因此话是出自于我有大恩地张县令之口。是以记忆实深,此后又听说了郡王殿下八岁时怒斥武氏弄臣的壮举,先皇后亲口赞许为吾家千里驹的佳话等等。我虽未曾见过殿下其人。但实已是闻名神交已久。由是,在扬州时。在面临张亮与薛东地抉择时,我便自然地找上了张兄”。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之后,唐成顿了顿看着李隆基微微一笑道:“今日亲眼见过郡王殿下后,我愈发确信当日扬州的选择,没有错”。言至最后时,沉稳收了笑容地唐成脸色端肃。“没有错”三字直被他说的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被唐成变化的语气所激,李隆基的脸色也显得郑重起来,听完之后他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睛紧盯着唐成。
在李隆基灼灼的子中,唐成地脸色乃至眼神都没有丝毫的变化,良久之后,身子后仰过去地李隆基哈哈一笑,抚掌赞道:“好,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唐成果然没让我失望”。
笑过之后。李隆基起身亲自斟出了两盏茶水。递给唐成的同时蓦然道:“适才正房中会议之事你以为如何”。
闻言,正接着茶水的唐成手上抖了抖。这一刻,他知道李隆基是真正的从心里接纳了他。
此时书房独对,唐成看着眼前的李隆基,只觉他再也没有了适才初见时的那股光芒。这种感觉还真是奇怪,就在这短短的个多时辰里,看待同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也许是因为明了了李隆基底细的缘故,也许是因为经过这一个多时辰地相处后,使他印象中地李隆基终于从泛黄的历史书中走出来变成了一个大活人地缘故具体是什么原因唐成自己也不清楚。
他唯一明白的就是,当他放下手中轻呷了一口的茶盏时,对面的李隆基在他眼里再也没有了初见时的光芒,这也不过就是个身份尊贵些的普通人而已。
李隆基没有问他“张县令”是谁,这一点颇让唐成欣赏,跟一个不计较于细枝末节的人交谈的确是一件很快意的事情。
因为李隆基的直接,也因为心态的变化,放下茶盏的唐成再没了初见时的心理震动,心态恢复正常的他说起话来也尽然是往日的直接,“我完全赞同刘幽求大人所言,韦后动手之日定然拖不过明年。殿下所言应变,但恕某愚笨,实在想不出除了发动另一场宫变之外,殿下还有什么别的应变方法”。
gu903();刚才刘幽求等人在正房中会议了个多时辰,说来说去的都是应变,虽然他们早有了宫变的觉悟和心理准备,却没有一个人直接的说出这两个字来。宫变等同谋反,而谋反可是大唐律疏中写的明明白白的“十大逆”之罪,对于那些从小接受着忠君教育的读书人来说,这样直接的话还真是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