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
说来也不怪这些人想法简单,任何一个时期人们在认识及思考事情时总会受到特定时代的局限,而在这个时代里由开国初贞观初盛一路走来的唐王朝的强盛之态已经深入人心,不是说不敢相信,只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甚至没有人会想到连大唐这种巨无霸都觉得刺手而不方便染指的东西居然会有别人敢碰,当然,若是因着邻居的身份占点小便宜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要是不动手,那契丹人这么疯狂的囤积军器及铁器该怎么解释”,唐成笑着回了一句,“至于说敢不敢,这对契丹不是个问题,莫忘了仅仅就在二三十年前时任的松漠大都督李尽忠就曾联合其姐夫孙万荣起兵反叛过朝廷,在这一场大战中契丹人不仅攻进了河北道,甚至连营州都给攻破了。”
“少爷说的是武后朝万岁通天元年的事情吧,那次毕竟是时任的唐营州都督赵文翙对李尽忠和孙万荣侵侮太狠,说起来他们也是被逼不过才起兵造的反。就这他们后来还不是输了,这跟此次的主动侵入饶乐可不一样”。
“是,武后征发大军前往讨伐,可惜命将时却选了建安王武攸宜这么个蠢货,致使双方甫一接阵就失了全部前军,导致军心大乱,虽然最后还是赢了,却也赢得勉强,其中得饶乐奚人的助力极大。也就是在这一场战事里,契丹人与饶乐奚之间结下了深仇。”
“此外,契丹奴最是首鼠两端不讲信义的,我朝开国初的贞观年间,这些原本依附于突厥的契丹奴眼见我朝势大。立时背突厥而附唐。武后朝的这次大战之后,这些贼厮又跟后突厥勾勾搭搭。像这种性子的部族如今既然有机会一报当年的旧怨,他们怎会平空放过更别说还有牛羊草场这等实实在在的好处,而饶乐奚现在又的确是虚弱的很。不管战争的原因是什么,但这些契丹奴既然连跟国朝开战都不惧,还怕出兵饶乐”。
唐成之所以对这段历史如此熟悉,实跟他后世大学中所学的中文系专业息息相关,在那场二三十年前的大唐与契丹之战中,陈子昂这个在初唐诗坛中地位极其重要的名诗人也参与其中,他先是出任建安王武攸宜的参谋,眼见前军兵败之后即刻向主帅谏言,并要求亲自领军万人出战沙场,为国立功。但武攸宜却拒绝了他,不死心的陈子昂随后再次进言,乃至于彻底激怒了武攸宜,不仅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和赋予其兵权,更将陈子昂的官职由参谋贬为了兵曹。也就是在这之后没多久,心中极度郁闷的陈子昂登上了幽州台,写下了那首堪称是千古绝唱的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拜这首诗及陈子昂所赐,后世大学里的老师才会在介绍作品背景时特意讲到这场战争。也使得唐成记住了这段历史。
至于他在此前就判断契丹会出兵的另一个理由,甚至可以说最重要的理由却是无法说出口的,因为这紧密的关系着还未发生的历史,即便他在后世不是历史系专业出身,却也粗线条的知道正是契丹取代了大唐在北方的影响力,到宋朝时更成为疆域面积两倍于宋的北方第一强权。面对一个这样的民族,在涉及到跟战争相关的事情时就只能首先把他设想为狼,而不是羊。
听完唐成这番话后,来福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若是契丹真要出兵的话,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手中捏着的东西太少。面对当前的局面别说主导,就是插手都有些勉强。除了等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总要一直等到机会出现的时候才好顺势而为”,唐成自语着将“顺势而为”这四个字又念叨了一遍后向来福摆摆手道:“既然已经确定契丹在备战,那你也不必急着回去,且先到怀戎与小桃聚上几日,顺便也帮我去看看猫蛋儿他们。修整好再回契丹之后就只盯着一件事即可”。
“少爷指的是什么”。
“契丹人参战的规模,他们每一次增派到饶乐的兵马数量我都要知道”。
来福最终也没能跟小桃多聚上几日,因为唐成又给他找了一件事做,且这件事催的还很急。
柳随风让从人由新罗带回的信笺被多复制了两份,总计三分的信件中一份依旧经由贾子兴的渠道急脚送往长安东宫,另一份则被唐成以饶乐都督府司马的身份行文转给了幽州大都督府,至于最后一份就是由来福带着快马送往河北道观察使府。
由鸿胪寺知会新罗禁断对契丹的军器及铁器贸易因路途太远注定会花费很长的时间,而以目前饶乐局势变化的速度只怕是等不得了,为今之计由河北道观察使府在这件事情上出出面就是最为可行的办法。毕竟河北道不仅是唐朝最靠近草原的,同时也是唐朝第一大道,其自身的影响力实不容小觑。而这些新罗商贾的做法其实是在无形中损害阎观察使的贸易获利,所以不愁他在此事上会不用心。
应对饶乐的局势变化,契丹人在备战的同时,唐成也紧锣密鼓的推进着自己的布置。
亲自送走来福后,已经回到界河边的唐成并没有急着转回新建的皮帐,而是远远眺望着前方隐约成一条黑线般的地平线,良久之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随着饶乐的局势正式进入最后的两虎相争,仅仅在七织上次来时松闲了几天的他就又陷入了新的忙碌之中,但是这份忙碌并不让他感到厌倦,相反的却是在忐忑中蕴含着巨大的期望。
想他最近跨进这片草原时,心里就只有把李诚忠安全带走的念头,根本没想到自己能在饶乐的风云变幻中走到现在的局面。同样的,他现在也不知道随着局势的发展,当初模糊设定的那个目标能不能最终实现。
那个从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过的目标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唐成殚精竭虑,小心翼翼的用好手中每一分能调用的资源后也只是勉强走到了现在,走到这种依然对大局缺乏主导权的境地。饶是他已经做了那么多,现在依然还是只能等,等到最后的机会出现时再顺势而为。这个设想虽好,但他难以把握的是契丹人的最终决定以及局势随后的走向是否会如其所料,与渺茫的成功机会比起来,更可能收获的结果反倒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从而使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殚精竭虑都化为无意义的泡影。
幸好唐成是个坚韧到骨子里的性格,也幸好至少到目前为止事情发展的主线都与此前的预估并无太多偏差,所以使得他能够毫不松劲的继续坚持下去。
忙,也累,怎么能不忙不累呢事情发展到契丹即将介入的这一步时,对于唐成的整个系统工程来说就已经进入了变数最多,压力最大的时期。到这一时期,此前的那些手段就已经不够用了,他现在必须动用一切可动用的力量把上至李隆基,中至幽州大都督府,下至贾子兴与龙门奚的战力都牵引进来,从而使自己在最重要的机会关节点出现时能有下注一搏的本钱。
要做成这件关涉到这些人的事情说来容易,做起来简直难如登天,其间无数不确定的变数且不说,单是一个时间的计算与把握都能让人耗尽心思。而于此之中只要有一个环节上出了问题,换回的结果必然就是为山九仞后的功亏一篑。
这是一个庞大无比的工程,也是一个八岁小孩挥舞数百斤大铁椎的危险游戏,唐成之所以没将自己的想法跟任何一个人提起,就因为他知道不管谁听到他这个想法和目标的时候只怕都会把他当成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