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棠跪坐在书案一角,微微垂着头,余光可以看见皇帝袖口的镶金龙纹,她面上平静,心如擂鼓在。
元宁帝不喜人近身,书阁伺候的宫人寥寥无几,大多都候在院外。
连棠屏息,他会恩准么?
空气静的可怕,烟雾缕缕升腾,在二人头顶氤氲出淡幽的香气,暗暗浮动。
元宁帝没有说话,只一道深邃的目光压过来。
连棠手心已经开始出汗,仿佛她的那点小心思赤.裸裸暴露在他的面前,时间停滞了般,每一息都是煎熬。
她懊悔不应该在第一次进书阁,就冒然提出这么大胆的要求。
她耳根发红,额角渗出密密的细汗,濡湿了几缕碎发,楚楚可怜。
突然,祁衍把香囊递到她的面前,声音如沉金落玉:
“就照你说的做。”
连棠一颗心落到肚子里。
等到酒醒的差不多,元宁帝命常福送她回了住处。
书阁里,梵木香燃尽,只留下一堆烟灰。
祁衍坐在宽几后面,左手支头,右手还握着一卷书,却是已睡去。
悠悠入梦,他又回到了那一天。
五年前,他从边关的那场恶战中回来,住在法恩寺。
那场战争死了很多人,有父皇,有太子,有无数大齐的将士,还有西戎十八座城池里的妇女儿童。
那些日子,他目之所及,全是鲜血,以至于回京多日,他眼睛依旧是赤红的。
他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精神紧绷,情绪压抑,和没完没了的尸山血海,让他根本合不上眼。
可他是新君,有一个破碎的山河等着他去整修。
他住在法恩寺,了然大师亲率十二大法师为他念静心咒,可他心魔难除。
一日,他正在后山禅房静坐,忽然闻到窗外飘来一阵清幽的香气,他倚窗往外看。
苍松古木下,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燃起了一堆梵木,炙烤两尾小鱼。
那梵木是方丈从西域移植过来的圣树,珍贵无常,这小姑娘竟然趁寺里午戒的时候,掰了树枝,拿来烤鱼。
着实离经叛道。
小姑娘发现窗里有人,“哇”的一声捂了脸,半晌没动静后,又小心翼翼的分开手指看过来,水葡萄似的眼珠子转了几许,忽然就弯唇笑了,歪着脑袋看他,“咦,你有头发,不是和尚,你如果答应不告密,我分你一条鱼。”
他冷漠的收回视线,顺手关了窗户。
须臾,笃笃笃,传来敲窗户的声音,他胸臆正被杀打声撕扯,烦躁之际,猛然拉开窗牖,满眼血红的怒视出去。
一尾烤焦的小鱼出现在他的眼前,同时还有小姑娘呆住的小脸。
他以为小姑娘害怕了,伸手关窗,对方却突然踮着脚,圆润的小脸杵到窗里,软软的五指覆上他的眼睛,由衷的感叹:“你的眼睛真好看,像桃花瓣一样。”
他身子一僵,为着这双赤目,他被说生性嗜血,杀戮心太重,却从没人说过好看。
“桃花瓣?”他冷冷一笑。
“嗯!”小姑娘狠狠的点头,眸子比山里的潭水还清澄。
忽而,那条烤焦的小鱼又送到他面前,她四下看了看,眼尾闪过一丝狡黠,“梵木枝烤鱼,可香啦。”
从此他的世界多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小姑娘,上山打兔,下河捉鱼,砍秃了梵木的枝丫,化作一顿顿花样百出的野食。
后来小姑娘不告而别,他却离不开梵木的幽香。
祁衍睁开眼,看着梵木灰烬,脸上是一贯的疏淡,“她长大了,也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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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连棠在屋里歇下不久,宸华殿那边的品蟹宴也散了。
祁麟和明月公主提着两屉螃蟹,站在侧殿门外,要见连棠。
连棠住在明月公主宫殿的西侧,是一个独门独院的小副殿,院内配了两名宫婢,婢女常见公主,哪见过大皇子,登时慌乱起来,跪着嗫声回话,“连姑娘回来就说头晕,已经睡下了,奴婢这就去叫醒她。”
祁麟摆手说“不用了”。
明月公主横他一眼,埋怨道,“我就说这么晚,棠棠必定休息了,偏你不死心。”
见皇兄霜打的茄子般,魂不守舍,祁芸懒得多说,一甩袖子,转身走了,祁麟看一眼黑黢黢的窗户,把螃蟹交给宫婢,郁郁离去。
寝屋里,连棠听他们脚步走远,松了一口气,她以为祁麟今晚不会再纠缠,没想到他竟如此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