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眼,端住茶杯的左手背上青筋迸起,右手摸到了腰间。他看起来大腹便便,其实是因他长衫底下缠着他的成名兵器长达丈余的软鞭“狂蟒”。他不出手已久,可是他的狂蟒鞭法并未搁下,且大有精进,这许多年来,他就是以“狂蟒”捆住了数不清的案犯。当此之际,那女凶犯若在场必定会出手,若不在场,这起鲜血淋漓的事件还会纠缠下去愈演愈烈他同高举、韩威事先已决定,哪怕牺牲那“母子”二人的性命,这个局也一定要成功
婴儿离地原本不过七八尺,这般疾速跌下,一眨眼的工夫就会到达地面。就在这人人心跳加速的刹那,一道灰影快捷无伦地滚将过来接住了婴儿。马太平等人没有动手,因为他们都认得这人
灰影站了起来,那是个中等身量的弱冠少年,轩眉秀目,清秀的脸孔上满是怒气腾腾的火焰。他怀抱那哇哇啼哭的婴儿,逼视二无赖怒喝道:“你们疯了么”高举和韩威面面相觑,突然扭身狂奔而去。灰衣少年并不追赶,将婴儿递入小金宝怀中,道:“快走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小金宝惊疑错愕地抱过孩子踉跄离去。她没想到韩威安排的戏文会这样收场,她也不知道自己险些命丧戏文之中,犹自恨恨地想:“那死东西一腿子撞得老娘好痛,老娘决不轻饶他”
人群渐渐散开,灰衣少年转过头来看向茶楼中的马太平,神色微有些歉然。马太平的脸比锅底还黑,闷哼一声,将茶盅在桌上重重一顿,起身离去。他径自穿了半个城回到衙门,那灰衣少年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也进了衙门,原来,他正是马太平最喜爱的、七小名捕中的老七江浪。
捕快班房中,七小名捕吵得犹如一锅沸粥。韩威特别生气,用巨雷般的嗓门怒斥江浪妇人之仁坏了大事,其余弟兄纷纷附和,认为一个婴儿的性命比起抓获要犯来毕竟轻得多。江浪排名最末,年纪最轻,但这并不表示他会在群相攻击面前示弱,他拔高了嗓子连连冷笑,讥刺韩威如果肯为那婴儿偿命,他就承认自己错了。他也没有放过众人,连连质问有没有人肯把自己的儿子拿出来当诱饵牺牲掉。
吵着吵着,七小名捕开始跑题。他们平时是配合默契的搭档、弟兄,可是驴有驴性,马有马性,难免没有相互不满、相看生厌的地方,这一月来人人心里都憋闷了一肚子气,既吵开了头,索性夹七杂八吵个痛快,只苦了捕头马太平,满耳里驴嘶马叫,差点气得发疯。他全身颤抖着忍了一阵,终于震天价一掌拍在身前几案上,咆哮道:“通通给我闭嘴”几案哗啦啦坍塌,房梁扑簌簌发颤,七小名捕尽皆住口,班房中一时鸦雀无声。便在此时,一名差役踱了进来,道:“马捕头,吴大人有请。”马太平恨恨丢下一句:“等我回来再说”垂头丧气跟那差役去了。
知府大人吴错正在临水的花厅回廊下喝茶打扇,对面又细又软的丝竹声借着水音送来,婉媚的音韵里平添了丝丝清凉,半塘荷花遇风生香,吸进肺里,马太平的心稍稍平静下来,眼见上司闭了眼摇头晃脑地陶醉,便在一旁垂手肃立。
丝竹声告一段落,吴错睁开眼来,笑道:“马捕头缉拿凶犯辛苦了,快快请坐。”马太平哪里敢坐,讷讷道:“今日布局未成,那凶犯尚未捉得。”
吴错脸色一变,道:“马捕头昨日不是拍胸担保,一定能捉住女凶犯么”马太平惶然道:“卑职夸下海口,事既未成,请大人重重责罚。”
吴错盯着他哼了一声,道:“乌衣巷口的事我已尽知,你就是护短若依着我的性儿,即刻便将江老七几百大板活活打死罢了,你手下之人我也不想直接干预,我只告诉你一件事,最迟七月中旬,大将军便会来我城中,若不速速将女凶犯捉拿归案,倘教她冒犯了天威,那时候,合城大小官员都等着掉脑袋吧。”
马太平道:“卑职请问,是哪位大将军”吴错冷笑道:“你当真教那女凶犯弄糊涂了,除了威武大将军,还有哪个大将军”
马太平一惊,通身冷汗。原来当朝正德皇帝朱厚照素爱自封威武大将军,历年来南北巡游,乐而忘归。这南京城是本朝故都,钟山南麓尚有太祖孝陵,皇帝南巡至南京,自是理所当然。听闻这正德帝喜好女色,巡游之中,往往掳获无数女子行乐,吓得民间连未成年的女孩子都急急嫁人,若是这般来到南京,那胆大妄为的女凶犯定会愤然而起,若竟教她近了君侧,后果实是不堪设想。
马太平又回到捕快班房时,一屁股瘫在椅子里闷不作声,七小名捕见他神色有异,一时不敢作声,闷了半天,高举试探道:“马大人,有事便请吩咐我等。”马太平这才想起众人还在跟前,不胜其烦地挥挥手,道:“走吧,都走吧,天大的事明儿再说。”
七人吐一口气,鱼贯而出。江浪走在最后,回看一眼,光线渐已昏暗的班房中,马太平歪在椅中的身形颓丧之至,料想是挨了吴知府训斥。无论如何是自己坏了今日之事,才累得他如此烦闷,忍不住停下脚步,道:“马大人,今日之事,当真对不住了。”马太平怒火骤燃,恶狠狠道:“你终于知道自己错了”
江浪道:“我只是觉得有些抱歉,并没认为是我错了,若是再来一次,我还会做出同样的举动。”马太平怒不可遏,抡起一张椅子劈面给他掷来。椅子声势猛恶,江浪一跳闪开去,椅子撞碎在门板上。
江浪笑道:“马大人,我请你去玄妙观吃素面”一语未毕,马太平跳起来大喝一声:“滚”江浪吐吐舌头,一溜烟出去了。
玄妙观建在西城外清凉山上,道观不大,却有一绝远近驰名,便是素面。一碗素面端上来,汤清面白,也不见有特别的佐料,但面汤极鲜,面条除了柔韧筋道外,竟是越嚼越鲜美。江浪吃过两回,总忘不了那美味,可惜离衙门太远,便是快马而往,也须个把时辰,这一回他勾起了肚中馋虫,见日头尚高,不顾天热,乘兴打马而往。
gu903();玄妙观背崖而建,危崖下江水滔滔,观前满山竹树郁郁葱葱,紫阁凌宇掩藏其中,一派蓊蔚洇润之气。进得山门,东首树阴下摆着七八张桌子,旁边两间耳房,便是玄妙观道士设在此处的面馆。吃面本不收钱,但每张桌子上都有一个功德箱,既吃了这等美味,又有哪个好意思不布施几文若遇得心念虔诚的香客,布施的银子连几百碗面也够买了,因此上,玄妙观不收面钱非但没亏,反而大有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