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从怀里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枚白色的扁平药片,分成两半,喝道:“不想死就张开嘴来”林烟翠面色惨绿,中毒已是极深。她痛得汗湿罗衣,牙齿咬得渗出血来,脸孔微仰,怒视马太平,原本难描难画的容色在夜光里看来,竟是别样的强悍可畏。
江彬忽于此时喝道:“你敢不服下解药,我担保让姓江的小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倔强骄傲如林烟翠,听了此言,竟而张开嘴来。她咽下马太平弹进口中的半枚解药,眼眶中却滑下两行泪水,无声地坠落于尘埃。
江浪胡奔乱行一阵,脚步渐渐越来越慢,心中越来越不安。朱厚照明明要从他身上得到三宝,何以就这么任他离去是不是皇帝自有他必然会转回去的把握那把握又是什么他突然心头抽紧,一声大叫,返身奔往府衙。
夜色已至,衙门口灯笼透亮,神色沉沉的马太平瞧着疾奔而来的江浪,忽然叹了口气,道:“你果然回来了。听说过太湖碧螺岛么”江浪知其言必有意,按下焦躁之情,沉声道:“这碧螺岛柳家以精研毒药闻名江湖,与蜀中唐门之毒有齐名之势。”
马太平微微点头,道:“其实我不姓马,而姓柳,柳太平,原是碧螺岛一名不得志的子弟,少年时年轻气盛,在一次同门争胜中一怒而去,发誓要出人头地。然而江湖渺渺,浪荡多年,依然默默无闻,直到认识了香香的母亲我想给她一份稳定的生活,这才安下心来做了捕快。我早已不求闻达,汲汲多年,却也混上了金陵捕头的位子,原以为此生已矣,没想到人世变幻,潮起潮落,今日竟能擢升指挥使,当真是皇恩浩荡,令人感念。”说到此处,双手拱起,作遥拜之状。
江浪淡淡一笑,道:“马大人原来大有来历,此前能得享神捕之名果非幸致,想必当年捆搏在狂蟒鞭下的,也有不少是给碧螺岛的成名之物拿下来的吧。”他意含讥刺,马太平不以为意,道:“遇上特别难缠的硬爪子,我确实用上了柳家之物。当初下在你豆浆里的迷药,便是碧螺岛的十香软筋散,不仅无色无嗅,效用更远胜寻常迷药,可延绵数日。今日林姑娘本欲带走贵妃遗体却反而被擒,正是中了我碧螺岛九大剧毒之一的碧螺春。”
江浪本是突然直觉到林烟翠在府衙中遭了暗算,这才飞奔回来,听他言明,心中焦躁反而渐平,目光一锐,冷冷道:“那便如何”马太平沉沉如水的双目深处隐含得意,道:“你也知道了,此前我并未擒住林姑娘,但我既知她心性为人,料想她放不下俞贵妃,定会来灵前一祭。我向皇上禀明缘由,原想事先便在娘娘遗体上下毒,可是皇上仁慈,不忍毁坏娘娘遗体,我便献上碧螺春,恳请皇上相机行事。林姑娘花容月貌,我本来暗自担心皇上未必舍得下手,可笑我糊涂,皇上一代天骄,自有英明决断,借着与贵妃话别之机,将药粉撒上了。那碧螺春极为特异,虽然性子猛烈,却不立即致命,只是其痛如万蚁钻心,胜于身受千刀万剐之刑。林姑娘勇毅过人,怕连累了你,竟生生忍住了没让你瞧出来。她服下了半枚解药,虽未丧命,其痛不减,这时已经煎熬得不成样子了。”
他从容平静地娓娓道来,江浪心头已欲滴血,真想将其嘴脸一掌击烂,勉强忍耐,一双手不住颤抖。马太平见他双目喷火,想起他武功卓绝,暗自一惊,又道:“解药我已尽数献给了皇上,林姑娘是死是活,全凭圣意裁处。”其实他身上自有解药,怕江浪威迫,这才谎称已尽数献给了皇帝。
江浪哪里知情,深深呼吸,收摄心神,喝道:“带我去见皇上”马太平伸出右手,掌中叮叮当当,抓着一副黑沉沉的镣铐,道:“这是咱们班房有名的锁骨铐,你可愿戴上”锁骨铐乃是专门对付顽凶悍犯所用,一经铐上,机关中便会弹出两截利刃,一前一后牢牢钉刺在腕骨上,受铐之人双手双臂再不敢动弹,稍有牵扯,便剧痛难忍。马太平话间虽是问询,哪里又有江浪选择的余地
江浪知道对方忌惮自己武功了得,若不戴上这锁骨铐,九九生死难料,想到她身受之苦,也不觉得这铐子可怕,哼了一声,伸出双手。马太平自然毫不客气给他铐上,铐子一合,霎时利刃刺骨,鲜血迸流。他虽熬惯痛楚,仍是痛得咯咯咬牙,面容歪扭。马太平目中闪过一丝莫测高深之气,似是佩服,又似鄙夷。
灵堂西侧有座揖月轩,朱厚照一身便袍,正在轩中独饮。曹、沈二太监侍立左右,曹太监修为深湛,与江浪苦战后已经如常,沈太监脸色微白,掌伤一时难愈。朱厚照席地而坐,面前一个大水晶托盘盛满了时令鲜果,灯光下晶莹鲜亮,十分悦目。他忽然伸左手拿起一小串紫亮饱满的葡萄,半弯下腰,将葡萄垂在脚边人唇上挨擦。江浪被马太平领入揖月轩时正见此情景,肺中一炸,怒喝道:“住手”
原来,朱厚照脚畔之人正是林烟翠,她饱受碧螺春之毒的折磨,半个时辰之间已经憔悴虚弱得宛如枯花,更被封了全身多处要穴,蜷缩于地只是发颤,神志几乎完全丧失,于朱厚照的轻薄毫无抗拒之能。
江浪心如刀绞,怒喝之下往前一扑,双腕间剧痛钻心,却是被眼疾手快的马太平扯住了铐间铁链,一时急痛交加,双泪迸落。
曹太监身形一晃,扬手一掌重重击在他脸上,喝道:“御驾之前,由得你这般大呼小叫么”江浪心情狂乱之下挨了他一掌,半边脸应手肿起,脑中嗡嗡作响,大怒间抬脚踢去,曹太监身法如电,早已退回了皇帝身侧。
朱厚照右手握着一弯新月形的利刃,正是林烟翠的斩月刀。他用刀尖刺破葡萄,让汁水滴落在林烟翠脸上,再以刀尖拨弄她脸上果汁,也不抬头,笑道:“朕从来只知爱惜美人脸蛋,倘若亲手割坏这么一张脸,想必十分新鲜有趣。”江浪血为之凝,哑声道:“好,我告诉你三宝所在,但我必须先见一个人”
朱厚照仍不抬头,道:“自打朕封你将军以来,爱惜你勇武,也体谅你不懂礼仪规矩,由得你跟朕爱跪不跪,朕虽不计较,可是此时此刻,你还敢站着跟朕说话么”
江浪素来不屑于他,佯装不识礼仪,绝少向其跪拜,这时只得双膝落地,闷声道:“请皇上让江浪见马惜香一面。”朱厚照嘻嘻一笑,掷刀于地,道:“这就对了。马惜香是什么人啊听名字倒像是个美人儿。”曹太监道:“回皇上,这马姑娘便是马大人的千金。”朱厚照大感兴味,笑道:“马指挥原来也会金屋藏娇啊。”马太平听皇帝言语不正,微微尴尬,道:“这江浪诡计多端,皇上”“朕也想见见令嫒呢。”朱厚照摆手打断。
马太平无奈,出得轩去,吩咐韩威速将马惜香接来。马家距此地本就不远,韩威快马往返,不一刻便将马惜香带到。
她甫一进门,就听父亲马太平低喝道:“快快参见皇上”她大是慌张,忙跪下磕头,直起身时听得一声苦涩的轻唤“香香”,眼光转动,这才见到跪于旁侧、手带镣铐的江浪。眼见他双腕渗血、苦楚困顿之状,顿时忘了一切,站起身来瞪着马太平,叫道:“爹,你怎能这样对他”江浪曾在她面前一番做作,此时她见此情状,自然想起他曾说过,担心其父会杀人灭口的话来。
gu903();马太平哪里知道女儿心中所想,沉声道:“江浪私窃皇上宝物,乃是朝廷要犯,难道还将他奉若上宾不成”马惜香盯着父亲,眼光中又是伤心又是失望。马太平大是不快,低斥道:“没规矩的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