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迥异的经历碎片,怎么可能属于同一个人
怕万一被熟人认出来缠上,方思慎戴上风帽,低着头往前走。在这个校园里,哪怕闭着眼睛,他也不会迷路。时间的流逝如此不可捉摸,昔日在这里认亲、安家、求学,恍如一个隔世梦境。而十五岁以前芒干道的生活,竟已成为另一个云雾迷蒙峰峦飘渺的前生梦境。
方思慎站在办公楼前的大槐树下。国立高等人文学院前身是前清某座王府,所谓办公楼,原是王爷礼佛的喇嘛庙大殿,红砖碧瓦,壮丽巍峨。方思慎靠着的这棵大槐树,足有两百年历史,虽然深冬无叶,但曲干虬枝,也足以遮掩形迹。
他想:等着了,就说一说;没等着,就回去。然后便看见两个人并肩从大门出来。年长者走在前头,年轻些的手里捧着一叠书本讲义,落后半步,却丝毫不影响二人交谈。后边再隔几步,还跟着三五个年轻学子。
方思慎以为自己看错了。那两人越走越近,口角春风,言笑晏晏。分明是父亲方笃之和师兄高诚实。
“爸爸。”
“小思”方笃之很吃惊,然而更多的是高兴,眼睛都笑得眯起来,“小思,你在等我”
他停下脚步,后面那群人也远远停下,不过来打搅。
方思慎没什么表情,向着紧跟父亲身后的高诚实招呼:“师兄,你好。”
“啊,小方,你、你好。”高诚实有些慌乱。
“师兄说找了份兼职,原来是在这里。”
“是,啊,不、不是。”
方思慎不再追问,抿紧了嘴唇,望着面前两人。
方笃之打个哈哈,过来拉他:“小思,诚实,原来你们认识”
“爸,您别装了。”方思慎甩开他的手,“我拿永远不回家跟您打赌,赌您知道他认识我。”
第〇一一章
因为第二天清晨就要出发,方思慎很早便躺下了。然而了无睡意,瞪着眼睛躺在床上,似乎有无数件事情必须思考,脑子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掏空了一般,一片茫然。索性起身,把已经收拾好的背包打开,将所有东西一样样拿出来重新整理。翻到从网上打印的河津地图,仿佛触动了什么似的,坐到桌前开启电脑,埋头搜索查阅有关旅游信息及太史公故里文献。
虽然之前已经找了不少,但网络资源丰富,细心搜寻,还是不断有新的发现。方思慎很快便投入其中,一边挑选拷贝,一边保存整理。
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用心做手头最迫切最具体的事。这是方思慎基本人生经验之一。
因为太过专心,敲门声响了好几下,才回过神来。
打开门,高诚实端着饭盒,一脸讨好的笑:“小方,借你的工具配料,煮个宵夜。”嘴里说着,人已经侧身挤了进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当面甩脸色,冷嘲热讽叫人知难而退这些高级技巧,方思慎干不出来。还回到桌前,默然坐下,任凭高诚实轻车熟路反客为主,在那边叮叮当当忙活。
“小方,你这是要出门”看见床上的背包和摊在被子上的东西,高诚实犹疑发问。
“嗯。”
“小方,你,你别这样,”高诚实以为方思慎郁闷之下一时冲动,要出门散心,不禁又是歉疚又是担忧,走到电脑桌旁,“这马上就过年了,我过两天也动身回老家,哪儿不是千方百计回去团圆的人,你说你,反倒往外跑什么,唉”
“高师兄,你误会了。”
高诚实听得他又回复最初的称呼,丰富的表情霎时呆滞,看去十分可笑。
“是国一高的寒假采风,去一个星期。”
自从那次高诚实偶遇妹妹,方思慎便把周末的工作据实以告。现在想来,父亲大概早就知道了。
高诚实突然反应过来:“你放心,我一定转达给方教授。”
方思慎本没有这个意思,被他这么一点醒,却好像本来就是这个意思。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下来,寂然不动。
“小方,对不起。”高诚实望着他沉默的侧影,退开两步,在床沿坐下,“我这做师兄的,的确居心不良。自从知道方教授跟你的关系,后来又有机会碰面,便特意跟他提起你你也知道,老寇霸占了张教授手里唯一的博士后名额,还有好几个博三的在争破格,都吵到黄院长面前去了。出了咱们学校,放眼京城,高等人文学院是文科生上上之选。何况我一直在做金帛工程,去了别的地儿,这些年的工夫弄不好就白费了。我也是迫于无奈,病急乱投医,才想起试试这条路”
随着毕业时间临近,有关高年级博士师兄师姐们之间斗争白热化的八卦传言越来越多,明给的私贡的蹲门槛的爬床头的暗中下绊的公开骂架的精彩纷呈,方思慎想不知道也难。而自荐与引荐,向来是学术圈的传统,区别只在于重人情还是重才华而已。高诚实这般做法,合情合理,无可厚非。
“没想到方教授毫无门户之见,不但让我参与金帛工程相关项目,还毫无保留地指导我”
“高师兄,”方思慎打断他的抒情,“这是你的个人私事,不需要向我交代。”
“小方,我不该骗你。我一直想着,等下学期事情定下来,就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你讲。”对高诚实而言,离开待了近十年的京师大学去高等人文学院,某种意义上等于背叛,只适合低调进行。
“高师兄,”方思慎转过脸,慢慢道,“以你的才华,得到赏识是迟早的事。你的毕业去向,在我看来,纯属个人决定,即使找到的那个人是我父亲,也谈不上骗不骗的问题。除非这中间牵涉到我的私事。师兄,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爸爸真的只跟你谈学问”
“当然不是。你父亲很关心你,经常跟我问起你”
“是不是事无巨细,无微不至是不是拜托你好好关照我是不是不许你透露半点口风”平静的追问中隐约有一丝凌厉。
“是,毕竟”
“那么以后,拜托高师兄,不必再如此费心,我受不起。”
高诚实明白了,方思慎介意的,是自己擅自干涉他的隐私,然后,又搞错了立场。
gu903();泡面煮好,高诚实走到窗台边掐了两根小葱。忽道:“你一走一星期,这两盆玩意儿还不得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