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尖挫地,地上很快被她挫出了个小小的坑。想起先前牵肠挂肚,加上听说她跟着恩佑往围场上去了,闹得他大半天坐卧不宁。既担心她的安危,又怕她被人借机占便宜。他是皇帝,竟然弄得这么老婆子架势,暗里自然埋怨她,也发了愿要好好整治她。可如今在眼前,又能把她怎么样
他感到挫败,低声问她,“玩儿去了”
她愕然抬起眼,“主子知道了”
“你当朕是谁什么事能瞒得住朕”他抱着胸,箭袖上的行龙张牙舞爪直指向她。看她张口结舌的样儿,哼了声,傲慢的别过脸,“一离了跟前就胡天胡地,你是骂不怕罚不怕啊兜了两柱香,玩了些什么”
她嗫嚅着,“没玩什么,小公爷说带我掏野鸡窝,我盘算着给主子抓只鸡炖汤喝的,可惜一无所获。”
鸡没吃着,但是这个借口却暖人心。皇帝先前打算多责备两句的,听她这么一说立刻软化了。不容易啊,玩儿的时候能惦记他,这样的丫头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你听小公爷的,他能把你卖了你信不信”皇帝劝诫着,“别和不相干的人走得太近,姑娘家跟陌生人上野外像什么嗯亏得朕打发人跟着,否则名节怎么办还要不要了”
和名节扯上关系就是大事啊,不过素以觉得小公爷不像坏人,至少她感激人家给她哥哥疏通,要不然她那不成器的哥子就该下大狱了。她还是那句话,拉着长音的,“不能够吧”
皇帝转过眼来冷冷看她,“怎么不能够”
素以知道自己表错态了,皇帝说谁不好谁就不好,她有什么可反驳的反驳又惹他生气,自己还得挨训。她忙腼脸笑笑,“奴才的意思是小公爷是皇上的小舅子,有您这样的姐夫管束着,他能坏到哪里去嘛”
她倒会见风使舵,也会给他挖坑堵他的嘴。有时候老油条的确让人生恨,皇帝蹙眉道,“谁告诉你做姐夫的就得管着小舅子朕每天那么多政务要忙,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要朕过问,朕成什么了”他恼怒的一拂袖,“和你说不清天桥上骂人嘎杂子琉璃球,配你正合适”
他说完,扭头就往熬鹰的棚子里去了。剩下素以纳闷,嘎杂子琉璃球不是混蛋吗万岁爷怎么骂人呐不过能叫皇帝动嘴骂的一般都是直言相谏的忠臣,是人才,所以素以并不感到难过。或者说自打她进宫起,多愁善感的那根筋早就给抽了。挨两句训家常便饭,不痛不痒的,全当夸奖了。
她在外面吹风吹醒了脑子,这才踅身进帐。棚子里灯火通明,头顶上扯起了麻绳,小公爷的海青已经搁在绳上了。熬鹰嘛,就是使劲折腾,不让鹰睡觉。皇帝举着竹竿敲打绳结,那鸟站不稳还得扑腾,很耗费体力。
皇帝瞥了小公爷一眼,“就这么敲打,怎么就难得熬不成呢熬鹰前自己要吃饱睡够,才能有力气和它耗。别鹰还没困你先眼皮子打架,那是鹰熬你,不是你熬鹰。”
小公爷点头称是,“我琢磨琢磨,不是我熬不过鹰,是熬前缺了素以做的两步。这鹰喂得膘肥体壮,比我还结实。上了架子精神头十足,它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连鸟都瞧不上他,做人真够失败的了。皇帝讲究风度,点到为止就不再说他了,倒是好奇素以干了什么,一问之下说是又洗胃又洗澡的,皇帝眼里有了淡淡的笑意,“真难为你,进宫七年还能给鸟洗胃,道行不浅呐”
素以在长案边上倒茶,捧着杯子先呈皇帝再呈小公爷,一头笑道,“老家不光熬鹰还养鸽子,有几回放养的信鸽都吃了毒鼠的麦子,奴才就跟着玛法一只只的给它们清理肠胃。干的趟数多了,都记在心里了。”
这些记得住,可惜认人那么费劲。皇帝忙着捅顶上麻绳的时候,听见小公爷在那儿捧素以,“姑娘您是女中豪杰啊看看四九城里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们,哪个像您这么能干呐上回我范葫芦里跑出只蝲蝲蛄来,吓得我们族里几个姑奶奶上蹿下跳的。要都像您这样的,何至于扭了脚脖子搁家炕头上躺好几天呢”
女人怕虫的多,尤其是害虫,真没听说过世上还有人玩这个的。蝲蝲蛄学名叫蝼蛄,毁庄稼。拖个大尾儿,三伏天夜里往亮堂的地方凑热闹。屁股大飞不高,没头没脑往墙上桌脚上撞,一撞吧嗒一声响,瞧架势都替它疼得慌。可气的是它耐摔打,它撞不死。你要踩死它吧,满脚上去就能听见肚子炸开膛的声响,实在是恶心得慌。
素以这会儿才觉得小公爷是个怪胎,没什么玩了是怎么的她摇摇头,“这上您夸不着我,要说蝲蝲蛄,我也怕。”
小公爷马屁拍到马腿上也不介意,干笑着,“这也就一比方,别的上头您不是比她们能干嘛”立马调转了枪头打听熬鹰的事,“一会儿鹰摔下来了怎么处置给它喂茶”
她唔了声,“喂盐水,盐水好去膘。还得拿冷水给它洗头,洗完了让它歇歇,明儿接着来。”看看上面的鹰已经有了疲态,底下穿着龙袍的万岁爷手举小竹竿儿,连给鸟造反都那么风度翩翩。她脸上发红,悄悄的转过了身。
小公爷恨命运不公,这只海东青遇上他是个杠头,这会儿落在人家姑娘手里,他还指着它厉害点儿多留人一会儿的,没想到才这么两下就败下阵来了,真给他丢人呐都说儿子随爹,难道这鸟儿子也跟他似的,看见好姑娘就心软舍不得为难吗他又看看坐在条凳上悠哉悠哉的万岁爷,怎么觉得里头有点不寻常呢上回就急赤白脸的,这回好不容易答应了,还没入夜就巴巴的跑来了。这么明打明的护食儿,一个宫女罢了,要是寻常心看待的,随手赏人都说得通。可眼下这模样,这算怎么回事
他心里凛凛一悸,是对上眼儿了他有点慌,晚了一步素以长得像谁大伙儿都知道,难不成万岁爷打算和太皇太后、太上皇反着来这样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小公爷很着急,她不得宠,和主子爷没有牵扯,宫里的那些主儿们不留意她,她还能混日子得过且过。要是有点风吹草动,可以预见她的下场有多凄惨。
他挠挠头皮,想和她细说说厉害,无奈万岁爷在。压根就是盯眼看着不叫人说话,他没想到这位一向深沉警敏的人君这回竟然破了功,小公爷从来不回避自己是纨绔这一事实,原本对姑娘的那点心思还没到非卿不可的程度。但是中途杀出个程咬金来,尤其这还是尊大佛,愈发叫他觉得素以好,素以简直就是个金饽饽。
这里正思忖着,帐子那头噗的一声响,回头看,原来海东青受不住,从绳上跌到地上了。皇帝撑着竹竿站在一旁,素以忙着料理晕过去的鹰,恁么郎才女貌的模样,从他这里看过去,越看越像那么回事。小公爷一时心头惘惘的,这现状忒让人沮丧了,回去得进宫找姐姐帮忙。这么下去自己要落空不算,素以还得遭罪。
“小公爷您来。”
他发呆的当口素以招呼他了,他一下儿回过神来,赶紧的应了声,“嗳,来了来了。”
她正给鹰洗头,抽空对他说,“它这会儿脑子清醒了,正渴得慌。您给它喂水,它记得您,会念着您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