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什么,我们就给他们什么。
他们掳掠抢劫,我们乖乖奉上。他们要粮食,我们就得掏空家中的米缸;他们要牲畜,我们就得打开圈门,把家里的猪羊牛通通赶出去,还要笑着说:老爷,请,请尽管随意拿
我们哪怕藏起一头小猪仔,后果也不堪设想。因为食物不够,士兵们会吃人他们会把全村人都吃掉。所以,他们掠夺我们,我们还得在旁边陪着笑脸侍候,赞扬天王万岁石虎自称天王“
这名小吏低着头说话,高翼看不到他的表情。想必这时候,他的表情很凄苦,很无奈。
高翼默然不语。
过路的胡人听懂了这名小吏的抱怨,他们齐齐变色,嚎叫着开始殴打这名小吏。过路的羯人士兵没有停留,他们边走边齐声欢叫,兴奋莫名。
那小吏在地上翻滚,血流满面,却倔强地不出声求饶。他的同胞把头低的更低,像是遇到危险,尽力把头埋入沙中的鸵鸟,只求把他们的头颅埋的更低。
赵国法律规定,胡人可以公开抢劫晋民,若晋民反抗误伤了胡人,则该晋民要全家抄斩,以儆效尤。在这个规定下,连石虎的汉人宠臣也不能幸免,所以百姓不敢反抗。
但是,那些汉臣儒士并没有觉得这种规定耻辱,他们殆精竭力地帮这个罪恶的国度维护着这种统治。譬如张宾,譬如樊坦,譬如阳裕,譬如皇甫真,譬如无数学儒有成的名士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今天发生的事情,昨日一定曾经发生过,明天必定还会继续出现。
我们怎样才能避免它再度出现
由此时向后顺延1500年,在这漫长的时光里,儒士们叛逃出卖的时候,从来就是慷慨激昂、振振有词、毫不犹豫与争先恐后。
他们对国家、对同胞的忠诚,盛不满一个小汤勺。
这种统治方式在后世是被大力赞扬的,他们说:石赵开创了民族大融合的先例只因为他重用汉奸。
高翼看不下去了,虽然羯人大军在旁,他还是忍不住努努嘴,示意侍卫们架开那些参与殴打的胡人
在东武城内的酒店里,高翼又看到一幕令人呕吐的画面。
那是一群汉人候补官员,按鲜卑风俗,他们被称为“白鹭”,因为他们总在伸长脖子等待候补官员的名额。
他们献媚地谀笑,跟肥头大耳的羯族官院碰杯,喝的是这时代的名牌产品“酃酒”,这可是高档货,儒士们说它“饮之香美而醉,经月不醒远相饷馈,踰于千里。”
他们围绕在羯人周围,兴高采烈,醉意醺醺,跟羯人亲热的犹如同胞兄弟。他们用刚学会的鲜卑语结结巴巴地说话,怪异的腔调逗得羯人们哈哈大笑,像耍弄小狗一般耍弄他。
令人震惊的是,这些“白鹭”并非无知的愚民,正相反,他们都是饱读儒学经典的学者、专家和门阀世家子弟。他们自轻自贱到这种地步,并非是受到胁迫,仅仅是为了取得胡人统治下一个地方官的任命书。
四书五经中没有“汉奸”与“国家”这些词,只有顺应五德循环与“天时”的“识时务”之“俊杰”。
是的,他们就是这朝代的精英与俊杰。在这个知识贫乏的时代里,他们能有一个书桌、几卷书本,能识文断字,这让他们能傲视“愚民”。
但他们干出的事,比胡人更为残忍缺德
痛苦,近乎绝望的痛苦淹没了高翼,他觉得无法呼吸,觉得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在东武城购买了马匹之后,便匆匆上路。
如果不是见过城门小吏的坚忍,高翼现在已经疯了。
这时代的精英教育怎么了
他们固执地坚持那些令他们走向灭亡的错误,对于任何想改正这个错误的人,则群起而攻之。
他们宁愿亡国当然,他们称之为改朝换代也不愿抛弃腐朽没落的体制。任何人敢对那散发腐臭味的“纲常”进行轻微的质疑,都要遭受群体谩骂。
谩骂不是证据。可惜他们不懂逻辑,也就骂得心花怒放。
他们宁愿被奴役、被蹂躏、被压迫、被摧残,也不愿进行一汤勺的改变只要他们能站在压迫者的地位,只要他们脚下还有同胞作为奴隶供使唤,他们宁愿头上有重重压迫者,也要为之歌功颂德。
这是个什么时代啊
据说,这是个“罕见的融合时代”,可融合的方式只有这一种种族灭绝式的血统融合吗
只能如此,才能被“讴歌”吗
生存,或者毁灭,这是个问题。
怎样的生存怎样的毁灭这是个问题。
该保留什么不该保留什么这是个问题。
仰望着天空,高翼发出呐喊:“高翼,你必须更加坚定决心,奋发精神,鼓足勇气,因为,我们的力量在削弱。”
六月,桓温没有接到朝廷诏书,便出兵安陆,响应朝廷的北伐。石遵任命的扬州刺史王浃在寿阳举城投降,晋军不费吹灰之力,尽占淮北。
此时,赵国已陷入分裂,石虎的另一个儿子石冲在羌、氐两族的拥戴下,自立为王。他听到寿阳失守的消息,帅戍守幽州的十余万胡军南下,准备复夺寿阳。燕国大军乘势完成了对幽州全境的占领。
石闵闻听石冲率大军南下,担心晋国军队不能战胜虎狼一般的胡人军马,便自率他的两万汉军迎击石冲十万之众。闻听石闵出兵抵御石冲,褚国丈与桓温不约而同地约束了北伐大军。坐看两军相斗,两虎相争。
谁家的虎在争斗
削弱了石闵,对谁有利
对胡人最有利,接下来是对晋朝皇帝有利,也对晋朝权臣皆有利,因为按照儒学的权术理论,别人强大了就是对自己的莫大威胁,只有自己是唯一强大的人,才好无所顾忌地行使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