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向西的驰道上,一支长长的队伍蜿蜒如蛇。
远远看去像是一支军队,因为随处可见旌旗招展,许多身穿铁甲、胯下乘马的士兵往来奔走;但再走近些,却好像是一支商队,队伍中有许多大大小小规格不一的车辆,有骡马,也有骆驼,更有许多奇装异服的胡商,以及衣着清凉,手中拎着食盒向围观群众兜售果干的胡姬。
不过等那些闹哄哄的人群走过之后就会发现,这其实是献俘长安的车队。
队伍正中的囚车上,坐着的是被捆缚双手,但胖了一圈的老上单于,而在一字排开的上百辆囚车中,全部是脏兮兮,胖了许多的匈奴贵长。
毕竟是献俘礼,正如祭祀之时使用的是白白胖胖的牺牲一样,献与宗庙的俘虏,精神面貌自然也要极佳。
只可惜路上没有合适的场合让他们清洁身体,因此等下关起来之后,还要让人将他们洗刷干净。
不过对闲的发慌的长安人来说,脏不脏的并不重要。
哪怕今日烈日炎炎,空气蒸腾,一阵风卷着热浪袭来,让人丝毫不觉凉爽,但这并不妨碍从天不亮开始,他们就跑过来占位置了……
兴灭继绝,大军远征,生擒敌酋,献俘宗庙!
这种赫赫武功,让所有人虽然不能亲往,但却满是与有荣焉之感!
于是人群之中,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伊伊呀呀的唱起了一首不久前才流传在关中的小曲。
“……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相传,这是当今太子殿下祭扫周人宗庙时,有感于周幽王被犬戎攻破镐京所写的一首曲子。
也因此,现如今哼唱着小曲的围观群众,心中不由得幽幽浮现出一个念头。
难怪太子总是死磕北方这个小小的蛮夷部落,原来根子在这里!
都怪犬戎,他们灭亡的太不合时宜了!
于是乎,很多人看着坐在囚车之中,垂头丧气的老上单于,心中情不自禁的对他产生了几分同情的念头……
毕竟这时候的匈奴人刚刚开局,还没来得及如历史上那般,成为横跨整个北方草原的巨无霸,就被汉人花式吊打,就连大单于都被生擒,献俘长安……
不过同情归同情,这丝毫不损人们对于侵略者的痛恨!
尤其是前段时间的邸报上,详述了匈奴人在乌孙的烧杀淫掠,更是对罹难在昭武城的汉人商贾和随行的扈从表示了沉痛的悼念和无尽的哀思。
他们每一个都是父母的好儿子,妻子的好丈夫……
但却惨遭飞来横祸,生命永久的定格在了那一个刹那,埋骨他乡……
此刻,他们回来了!
许多人惊奇的看向囚车后方,在那里,是一辆辆首尾相连,挂着招魂幡的灵车。
那些包裹的很严实的木匣子里,正是罹难者的遗骸。
虽然刘盈在昭武城外给他们修建了一座公墓,还准备竖起一座纪念碑,但这时候的人们终究讲究的是落叶归根。
因此在将遗骸火化之后,他特意挑出了一些骨灰,让人和他们的遗产、衣冠一起送了回去,也算是给他们的亲人留个念想……
于是,哀声四起,哭爹喊儿之音不绝于耳。
那些之前只是为了来看乐子的围观群众,也不由得怒上心头,只恨周围有甲兵巡弋,否则高低得胖揍眼前的匈奴人两拳!
嗯,打死倒不至于,毕竟这时候的人恩怨分明,讲究的是冤有头债有主,匈奴人虽说是人祸的根源,但仇人却是昭武城中的乌孙人!
因此,抗匈援乌的说辞再也无人提起,而对于刘盈诛杀首恶,灭亡乌孙的事情,纷纷竖起大拇指连说干得漂亮!
一时之间,大街小巷尽数是夸赞刘盈的声音,把试图带节奏的刘如意和戚鳃气的半死……
而在此刻,伴随着罹难者家属的哀嚎,围观群众的咒骂,人群中许多背着小包袱的儿童顿时跑来跑去。
他们,在兜售腐烂的菜叶和啃过的瓜皮,一枚五铢钱一小袋……
嗯,没有臭鸡蛋,毕竟生产力还是太低,即便是鸡蛋放臭了,也没谁舍得扔出去砸别人,这也是臭豆腐、臭鳜鱼之类的‘臭’菜能够被发明出来的原因。
于是,在孩子们露出的天真灿烂的笑容中,坐在囚车里的匈奴人就倒了大霉……
远处,携带着儿女跟在吕马童身后同样来看热闹的阿雅,脸上不由自主的闪过几分不忍。
毕竟那些被烂叶菜噼头盖脸砸着的匈奴贵长,很多都是她的熟人,诸如左右大都尉这样的挛鞮氏近亲,有些甚至是她小时候的玩伴……
但也仅此而已了。
这时候虽然没有什么出嫁从夫的观点,但嫁给吕马童生儿育女之后,阿雅就已经将自己当成了汉人。
汉人,自然不会对匈奴人有过多的同情。
但当阿雅的视线不经意间从另一边的吕雉身旁扫过时,迎着对方充满暗示的眼神,阿雅顿时了然,从吕马童身后走出,看向刘邦说道:
“陛下,所谓士可杀不可辱。那些人虽是战俘,但还是不要过分折辱的好。”
刘邦虽然很想说那些家伙什么档次,也敢以‘士’相称?
但他转念一想,笑呵呵的说道:“好,就依中水侯夫人之言。来人啊……”
毕竟政治,就是要把自己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的人搞得少少的,汉国想要在广袤无边的草原上,掌握那些往来如风的游牧部族,还需要那些关在囚车中的匈奴贵长配合。
…………………………
夜晚,中水候府。
吕马童站在房间内,满脸懵逼,瞠目结舌。
“什么?女单于?”
“这个玩笑开大了吧?”
阿雅之前一直没有给他说过这件事情,直到刚刚,他才彻底明白自己为何好好的泗水郡郡尉干不下去了,不到任满就被调回关中……
不过他现在担忧的是,如果阿雅做了匈奴的女王,那么他这个一家之主的位置还保不保得住……
谁在上面,这是一个问题!
阿雅则洋洋得意的昂起头,大饼脸上满是揶揄和骄傲的笑容。
当年吕马童伴做商贾,前来匈奴刺探情报,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希望对方留在草原,和她一起牧马放羊,顺便多生些儿女……
但最终却是她跟着吕马童南下,来到中原定居。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峰回路转,如今吕马童要跟着她北上草原,属实是造化弄人……
而他们的女儿,将在她之后成为匈奴人的王,世世代代驰骋在草原之上!
于是阿雅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勐然站起,一把将吕马童扛在肩上,向房间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