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进二十九年,三月。正是春末夏初的时候。
京城的百姓一夜醒来之后,发现城中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城中的守备一下就森严起来,许久没有出现的五城兵马司旗帜,也出现在各个城门上。本来便装巡游的兵丁,一下就穿起甲胄。京城再次出现了宵禁。
年轻人不太懂这方面的事情,但是有经验的老人一看就明白了。
“怕是同进帝不行了!”
老人们摇了摇头,唏嘘的说道。只有皇帝命入垂危之际,京城才会有如此戒严。
事实上也是如此,两天前,同进帝已经陷入昏迷中。太医院的太医已经下了‘药石无医’的结论,剩下的就是问问天庭和地府的意思。
凡间是三界之基,凡间帝王的寿命由天注定,具有不可测、不可改的命格。只有在帝王弥留之际,护住他的帝王之气飘逸,其他的测算者才能趁着这个时候断生死,查因果。
钦天监的几个大佬夜观星象,然后经过特殊的测算,终于下了一个结论。四月三日,帝王薨。
如今掐指一算,同进帝也只有两三天的寿命。朝臣们也开始准备新君的问题。
同进帝在位期间,共有七位皇子。除去各种原因死亡的,还有四人有资格担任新的皇帝。不过,同进帝在位期间,是立有太子的。
现在太子还正常在位,这继承人自然是太子。
钦天监的测算结束之后,太子就被秘密的接入皇宫,而其他三位皇子,则是被大军严密的监控起来。
每一次的权力更迭,都是一场异常凶险的事情。因为这是一件赢家通吃的行为。
太子刘竑今年三十六岁,此时的他正在值班,值作为太子的最后一班。他此时正跪在同进帝的龙床之前,面容痛苦。虽然他心中可能很开心,但是现在表现的还必须是痛苦。
今天是他滴水未进的第三天,连续跪了三天,又没有吃东西。他现在已经有些受不了了。他看着面前的父皇,心中只希望他能马上咽气。
这个时候,曹阁老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刘竑,点了点头说:“太子,吃些东西吧,不然你的身体受不了。”
太子瞟了他一眼,虚弱的摇摇头说:“父王昏迷不醒,我怎有心思吃东西。曹阁老别说了,我还顶得住。”
曹彬点点头。越是这个时候,太子的表现就要越好。毕竟这些天会有很多高官大臣出入这里,看望同进帝最后一眼。
如果老皇帝此时还有一口气,这就是临危托孤的最好时机。他会和太子说哪一位大臣能用,哪一位大臣该杀,哪一位大臣适合干什么。
这样说完,太子登基之后就能立刻掌握朝堂,掌握国家大事。这是每一任正常皇帝都会做的事情。新皇帝上位之后,就能任用信得过的大臣,然后进行一场清洗,树立起自己的威信。
帝王的威信,永远是通过杀出来的。低端的帝王,杀百姓立威。中级的帝王,杀大臣立威。高级的帝王,杀异族立威。
只是同进帝现在昏迷不醒,这最后一课怕是不能教导太子了。以后的路子,就要靠太子自己领悟了。
曹彬看了看同进帝,心中也不免有些唏嘘。皇帝这个位置,看起来风光无比,实际上也风光无比。但是这风光是有代价的。
同进帝阳寿才五十多就薨了,而他曹彬今年都要六十了。长命百岁的臣子很多,但是长命百岁的帝王可不多啊。
承担着万千百姓命运的国君,从来就不是什么长命之人。
曹彬低下头,小声的对太子说:“三位亲王已经控制住了,禁军也都入城。安抚文书已经发到朝廷各处。殿下不必太担心。”
听见这个消息,太子刘竑精神微微一震。然后微微点了点头。事情到了这一步,应该就算是万无一失了吧。
当天晚上,同进帝终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在寝宫薨了。
太子刘竑看到这一幕,当即就趴在地上,哭喊起来:“父王,你怎么如此狠心,丢下这偌大的一个帝国,就这样去了!”
在场的阁老和嫔妃无不流泪,劝着太子不要伤心过度。
平心而论,同进帝在位近乎三十载,无大功,也无大过,只能说得上是一个守成之君。但是就是这种无功无过,不折腾,反而让大乾国力进一步增强,民众安居乐业,也称得上一句‘仁君’。
同进帝死后,灵枢摆在宫殿七天,众位嫔妃和皇子守灵。
到了第八天,礼部尚书周侊进言,让太子刘竑接位。
太子不受,称自己无德无行,受不得皇帝之位,还请尚书再选。
第九天,吏部尚书曹彬进言,第二次让太子刘竑接位。太子二不受。
第十天,大宗正再请,太子避而不见,三不受。
三请三不受之后,群臣就来到太子行宫前,一起恭请太子接位。这次,太子出来见到百官,叹了口气说:“吾一无德行,二无功绩。在众兄弟中,德行吾不如二弟,功绩吾不如五弟,连孝心都不及七弟。而今日群臣共拥吾为主,吾心甚恐!”
说完,他对着群臣鞠躬,接着说:“所谓众所授,不敢辞。今日承蒙百官厚爱,吾只有厚颜答应!”
一系列的仪式之后,刘竑终于荣登大宝。号保靖帝。
然后就是一系列的大赦天下等等。
新皇登基,算是顺风顺水。几个亲王很快也被赶出京城,一切都纳入正轨中。
同进二十九年十月(新皇登基后,年号暂时沿用上一任皇帝,新年之后再更换。)朝堂发生了重大变化,吏部尚书曹彬,被加封太师,并委派巡视江南道。
这一举动,无意在朝堂炸开了花。因为曹彬曾经担任过刘竑的老师,被视作刘竑最大的支持者。刘竑登基之后,加封曹彬为太师无可厚非。
但是调任他去江南道巡视,这就耐人寻味了。这分明就是将他调离中央啊!将拱卫自己上位的老师调离中央,这可不是好兆头。
曹彬此时坐在家中,脸色也是一脸淡然。到了他这个程度,养气功夫已经深入,喜怒不言与色。只是他独坐于太师椅上,已经能看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这个任命,是跳过他直接任命的。如同他一样的大官,调任是需要问过他本人意见的。但是这次,皇帝和内阁却跳过了他,直接将任命发了出来。
任命上有皇帝的印玺,有内阁的批示,这是一份符合流程的任命书。这是需要内阁和皇帝共同同意,才能做到的。
只是曹彬想不到的是,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不合道理……就算他怕我功高震主,尾大不掉。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调走我。才六个月,他就如此着急!难道他已经掌握了朝堂?’
‘不,这不可能。周侊和他不是一路人……但是……’
这也是曹彬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周侊是首辅没错,但是周侊并不是他的支持者。准确来说,周侊只支持在位的皇帝。
在这种情况下,保靖帝应该留他在朝堂制衡周侊才对。上一届的老臣,是很容易架空皇帝的。
对于这种不合逻辑的决定,曹彬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时候,他的夫人进入房间,看了一眼他,然后挤出一个笑容说:“这也好,回到江南,我们又可以回家看看了。我都有二十年没有回家了。”
曹彬被他夫人惊醒,然后他也露出一个笑容说:“是啊,可以去看看金华府的人了。家里收拾的怎么样了?”
“都收拾好了。”夫人如此说道。
看见夫人小心翼翼的样子,曹彬笑着说:“没事,你也不用过多担心。退一步,或许对我们更好。”
这句话,也只是安慰一下夫人的。他这个年纪,退一步,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
不久之后,吏部尚书曹彬卸任,带着妻子回去江南,当所谓的江南道巡视去了。在这个世界,道一级的行政机构是虚的,县和府才是地方上的行政机构。他现在挂着一个江南道巡视,其实就是一个领工资的虚衔。
但是他也无可奈何,曹彬看了一眼巍峨的京城,终于是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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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落山城,陈枝蕊正在和陈润‘视频聊天’,这是基于法坛的一种通讯法术。需要消耗很多法力,才能维持。
但是现在,张巍有聚天引星旗提供力量,这种极度消耗法力的法术,也能使用出来。
“妹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姑丈不是从龙之臣吗?怎么会落得一个回乡养老的待遇?”那边的陈润非常不理解的问道。
这边,两个侍女正在给陈枝蕊打着扇子,驱赶这里的炎热。陈枝蕊喝了一口凉茶,淡淡的说:“这恐怕要问姑丈,我们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新皇登基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将从龙老臣给调走,这一步我也想不通。”
陈润点点头,自从姑丈被调走之后,他就有些担心,他的天门县知县之位还能不能保下来?
天门县现在每年的贸易税额就有三十多万白银,加上工坊的税银,棉田的税银。这一年税收达到百万之多,已经相当于江南一些富庶的州府。
但是这个情况,每年交给朝廷的定额税还是五百两,朝中早就有人看不爽了。早就嚷着要提高这里的税收,从定额征收变成实收。
如果是实收,那每年一半的税款就要上缴国库,这可是五十万两银子啊!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现在天门县知县的位置是个超级肥缺!这虽然是个县,但是行政规格是按照府来算的。
而一府之首,必须是进士。而一县之首,只需要是举人就行了!有多少有关系的举人,心中念着这个位置呢!
他陈润,就是靠着姑丈才拿到这个位置的。当然了,给他这个位置,是因为曹彬还需要他稳定这里的政策,不能让张巍人走政息。
只是这尊大佬离开了吏部尚书的位置,那他陈润还能坐得住这个位置吗?
这边的陈枝蕊当然明白哥哥的心思,她也没有着急,而是继续说:“你这个位置很可能会被夺走,但是新接任的人,可能也不会改变张哥哥的政策。”
和她老哥不同,她更加关心的是张巍遗留的政治遗产。
陈润听见这话,心中不免有些郁闷,他说:“我这县令的位置还没有坐几年呢,我可不想走。”
陈枝蕊笑道:“你也不要急,如果新的县令来了,你大概也是被放到主簿的位置上。”她这个时候冷冷一笑,说:“县中主簿架空县令的事情,难道还少吗?最多是这个虚名没了,但是老爷依旧是你。”
听见这话,陈润却没有一丝高兴,他喃喃自语的说:“恐怕也只有你才能做出这种事情吧,你天生就会做这种事情,我怕是不行的……”
自家的妹妹,自家懂。别看她漂亮天真,但是真的腹黑起来,比谁都黑。她在京城那些年,被姑丈当成师爷来用,可不是因为她会处理政务。
会处理政务的人,京城一抓一大把,何必用自己的亲外甥女?
陈枝蕊听见哥哥的自言自语,也白了他一眼,说:“你不要这么没有出息行不行!我会帮你的,静观其变吧。好了,我这边还是事情,明天再聊。”
说完,她就断了法术。
这个时候,小倩已经在门口叫她了。
“陈姐姐,你忙完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