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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提醒一个人出了院。回家这天,周彦收到了一份来自父亲的礼物。早在五年前,周德凡在一家瑞士的表厂给自己的儿子订了一块手表。那老头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话,说是每个男人都应该有一块好手表,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好手表。有些表,不是你想买就有现货的,那种对于很多人来说一辈子可望不可及的世界名表是需要订购的。而这个订购时间还很长,有的甚至需要好几年。周德凡当年算过,儿子二十八岁,也该给他添孙子了,于是在瑞士旅游的周德凡大手一挥,给儿子订了一块,给孙子也订了一块。

也许周德凡这一辈子就在那一霎有过自己是爸爸这样的意识。那手表订完,他转眼就忘记了,也没跟周彦提过。可是,就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周彦意外地收到了这份礼物。周彦抱着盒子整整哭了一个多小时,哭完,他打电话给自己的姐姐周晨,对她说,自己这段时间不忙,想过去住一段时间。

也许,这算是为了回避什么仓皇出逃吧,周彦给自己找到落跑的理由,匆忙离开。凭什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啊,他就偏偏不如她的意了

周彦直接去了南方,他走得很狼狈,颇有些仓皇出逃的意思。从北拓到南方的南鞍市有两个半小时的飞机飞行时间,这一路上周彦都在想,要是何双双发现他跑了,会不会真把他的那段录音给发出去啊她绝对做得出来可不管她发在哪儿,反正他不承认就是了。再说她认识的人他都不认识,怕什么啊可是她不能发吧不能吧

一段两个多小时的旅程,他满心地嘀咕,不断地在给何双双的道德品质打分。不得不说,周彦骨子里,很有一种虚荣精神,要脸要得很无敌。如果要何双双来总结他这个人,就更简单了,闷骚呗。

何双双找不到周彦当挡箭牌,只好给他发短信:地主大爷,你在哪儿呢

地主大爷没敢回复。

高卓不安地对着机场能照出人影的一切反光物来观察自己。他出门的时候,真的很用心了,从里到外都换上新的了,他还给自己的头发上了一点儿老婆的啫喱水。这一次小舅子不能唠叨他了吧

周彦提着大包小包走出闸口,高卓立刻上来大声热情地打招呼:“憨憨,这里”

得,整个儿闸口的人都盯着周彦看。周彦内心愤怒,拖着行李箱从他身边快速地走过,假装不认识。高卓反应过来自己做了错事,有些不好意思地蹭过去,“小鸟叫我来接你。”

周晨的小名叫小鸟。

小时候,周晨是周彦的妈,长大后,周彦是姐姐的爸爸。他们一直就是这样相互依靠的,至于对方是什么角色,要看生活的需要。怀孕的周晨需要老人的慰藉,于是,周彦就义不容辞做爸爸。

就像小时候妈妈跑的第一年,周彦想吃冰棍儿,姐姐说等到下雪了就给他买。后来真下雪了,姐姐就拿碗接了凉水放了白糖,给他冻了一碗冰,拿菜刀剁了冒充冰棍儿。不过,姐姐从不骗他的,第二年就开始骑着自行车大街小巷地卖冰棍了。

从机场往市中心走的这段路上,周彦有好几次想张嘴问高卓,我姐姐怎么样了,还孕吐不,你们去了医院没,做了几次产检,医生是怎么说的但他到底还是没问出来,因为问也是白问。高卓是生存在异度空间的神仙,人类的一切事情,他都不懂。

有关于姐姐跟高卓的爱情,就像某部言情小说作者笔下的创作世界,不真实,但的确存在,有根有据,只是被艺术加工了。

那一年,周彦与周晨的父亲从外地领回了一个小丫头,非要结婚。周彦他们自然是不同意,那个小丫头长得是好看,可年纪比周彦还小了八岁。就凭周德凡那一口四环素牙,这里面能品出什么超越年龄界限的爱

父亲的大脑已经返老还童了,到了他觉着自己还是个小青年的地步。面对执拗的父亲,周晨愤然地去了南方,周彦回了学校。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破裂,不过周德凡到底还是没结婚,只是不好不坏地跟那个女孩在上海同居了很久,被人家讹了一套一百多万的房子后分手。老头从此再也不相信爱情,开始游戏人间。他总是这样,像个孩子。

周晨会在南鞍开一家小餐吧的原因很简单,那天她去了飞机场,最快离开故乡的那架飞机就是开往南鞍的。她下了飞机,在南鞍百无聊赖地住了半年,半年之后就开了一家叫“憨饺子”的特色餐吧,并居住了下来。

一家小店,四五位店员,七八张桌子。周晨只是找个事儿干,她没什么知识,更做不了什么大买卖,所以她就只能开一家饺子馆来做自己的精神寄托。对于这家饺子馆,周彦一直觉得是她自己在找麻烦,为此他还气闷了很久。等到后来她姐姐嫁了吃饺子的顾客高卓时,他就更加愤恨这家校子店了。

高卓是个奇怪的人,无论是长相,还是他这个人在地球上的生存能力。按道理,出身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高卓,应该是那种高深的、丰富的、内敛的、叫人崇敬仰望的某种人。他应该是每个月会无数次地出现在各种频道里来代表一个阶级,对广大平民传播科学知识的人。但是高卓不行,他有一肚子的学问,却没有相等的表达能力。他生就一张叫人无法信任的娃娃脸,还有与长相匹配的儿童生活能力,在业内,他是最有希望的物理学天才;在生活中,他就是一个白痴,一个坐公车都能坐错的低能儿。

高卓打小就听话,打懂事起,他妈就对他进行了超越人类界限的精英教育。教育来教育去,教育得这孩子只懂得特别行业的专业知识,对现实那就是两眼一抹黑。他二十三岁那年,他母亲把自己的学生变成了自己的儿媳妇。他三十五岁那年,他的媳妇愤然离婚,给他留下了一个七岁的儿子。这一次,老太太正赶上更年期,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失去妈妈管教的高卓,就如失去了生存的明灯。没人告诉他应该几点起床,没人告诉他各种生活的消耗单据该在哪里付费。他手里有着成堆的课题需要去解决,这一年的高卓就如在孤岛上出生的张无忌,现世的一切都令他惶恐。他发现,实验室不是生活里最重要的,去哪里买电卡才是最重要的。

周晨是在一个冬天认识高卓的,当时是夜里十点半,她在店里看电视剧看上了瘾,打烊晚了。那天,高卓带着自己的儿子高鹏宇进了店,一张嘴就要了三斤饺子。

gu903();高卓觉得自己很饿,他懂得一斤饺子有多少质量,但对于饺子的一斤却不知道。平时吃饭他也没称过,他是学量子物理学的,那可跟饺子与肚子容量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他寻思着自己这样的也能吃二斤饺子,儿子也很饿,那就吃一斤饺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