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后对裴炀来说有很多不便之处,比如生活“不能自理”,比如洗澡都要傅书濯帮忙,傅书濯还喜欢撩他,撩完就不管,说他这状态不能办事,想要傅书濯用手帮忙还得叫很多好听的。
还比如晚上睡觉根本没法像以前一样窝傅书濯怀里,得一直平着,他每次都要瞪着天花板好久才能入睡。傅书濯有时候需要处理工作,后来发现他睡不着就会过来陪着他,哄小孩一样给他读小说听,或者侧拥着他睡。
一星期裴炀就受不住了:“我想出去玩。”
刚从房间出来的裴知良碰巧听见他跟傅书濯撒娇,眼一抬:“你这样能玩什么?”
裴炀:“我就过过嘴瘾……”
生病大概是最能让人柔软的事了,他曾以为自己和父亲之间的芥蒂永远无法化解,可这段时间以来,裴知良每天给他做饭,藏在平淡话语中的关心……
有人会说,迟来的爱毫无意义,可对满心内疚的裴炀来说就是救赎。
傅书濯揉揉他脑袋:“那晚上带你去逛逛集市?”
裴知良欲言又止:“集市人那么多……”
万一磕碰到就麻烦了。
裴炀:“爸——”
裴知良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他竟然听出一点撒娇的意思,顿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傅书濯轻笑:“您也一起去?”
“不了,你们去,我是懒得跑。”裴知良摆摆手,“注意安全,别往人堆里挤。”
“好。”
太阳刚下山,现在出门去逛集市刚刚好,夏天一到,各处都是这样的集市活动供人消遣。
傅书濯半蹲下给裴炀换好鞋子,本要推着轮椅,但被裴炀自告奋勇地拒绝:“我自己操控。”
“摔着怎么办?”
“那你离我近点。”裴炀跟他贫,“摔着了我也拉你一起摔。”
……
裴知良目送他们离开家门,有些怅然地收回视线。
这段时间他时常在想,是什么让他们父子走到了今天这么僵的地步呢?不给养狗的事?还是没商量就转学的事?
或许更早一点。
他最初的记忆里,自己确实不太喜欢这个小儿子,他跟妻子自小认识,感情浓厚,结果差点没了命,他自然看裴炀不顺眼。
但那时候裴炀很可爱,三个小孩里裴炀长得最俊,逢人见到都夸,说集结了他们夫妻俩的共同优点。
通常这时候裴知良就会来一句:“我要是知道他能让佩颜受这么多苦,当初就应该坚持打掉。”
苏佩颜就是裴母,周围人不管好坏对她印象都很好,雅致大方,心地善良,知道自己意外怀孕了自然狠不下心打掉这个孩子。
最开始裴知良说这种话,坐在摇摇车里的裴炀还听不懂,但能感觉到爸爸的不喜,于是每次被裴知良抱着都不怎么笑,也不闹,一两岁的小孩硬生生有种小心翼翼的味道。
后来长大,听得懂话了,裴炀就更小心翼翼了,在父亲面前努力做一个乖小孩,撒娇都不敢。
裴炀当时特别羡慕裴瑜吉和裴思微,什么话都敢跟裴知良说,遇到裴知良说错的时候还敢反驳。
可裴炀不敢,怕本就不喜欢自己的父亲就更不喜欢了。
裴知良也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随着慢慢长大,他早就没那么介意当初的事,每次外人夸裴炀他还打心底里觉得骄傲。但可能是架子端得太久,一时对小儿子放不下来,便一直保持着从前的面孔。
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是个好丈夫,苏佩颜刚生裴瑜吉的时候,裴知良还想过让裴瑜吉随母姓,因为苏佩颜是独生女,他也觉得生孩子太辛苦。
虽然在当下社会风气开放的时代,随母姓已经不算少见,但在当初那会儿确实太稀罕了。
他提了这个事,但裴炀的外公外婆就只是抱了抱他,说能有这个心就很好了。
如果真随了母姓,那时候外人就该嘴碎裴知良了。很多时候其实不是真非要怎样,要的就是一个态度。
可没人知道他不是一个好父亲,闹最僵的时候,裴炀半年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应该是从初中开始,裴炀好像终于明白,自己做什么父亲都不会喜欢,那就不做了,谁爱哄谁哄去。
有些父母总仗着自己给了孩子生命这一点肆无忌惮,但却忘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小孩子也会寒心。
特别是叛逆时期,裴炀有时候还会大逆不道地想,‘不喜欢我就算了,生我受苦的是我妈,我对妈好就行了,惯得你天天给我甩脸色’。
失望从来都不是一件事产生的,而是长久积累出来的点点细节。
可从前的裴知良不会反思,他只会觉得这孩子越来越叛逆,越来越不好管,很少会思考自己的问题。
如今老了,发妻的生病离世磨灭了他所有棱角,他回首过往,才恍然发现自己做的太失败。
可惜反思得有些太晚了。他儿子已经和喜欢的人组建了新的家庭,会有另外一个替他照顾爱护裴炀,他好像什么补偿都做不了。
…
“我要吃烤鱿鱼——”
傅书濯无奈:“祖宗,医生怎么说的?至少三个月清淡饮食。”
裴炀摇他的手:“求求你——我就吃两口。”
傅书濯气乐了:“然后剩下的我吃是吧?”
裴炀嘿嘿一笑:“傅总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