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自己不够资格,所以不敢去东宫接受太子礼拜,只好躲在家里,始终不愿露面。
房玄龄的谦卑赢得了时人的一片赞誉。旧唐书称:“有识者莫不重其崇让。”
这一切当然也被李世民看在了眼里,所以他对房玄龄越来越感到满意。
贞观十六年公元642年,李世民又进封房玄龄为司空,仍旧让他总揽朝政,并且监修国史。房玄龄再次上表请辞,李世民又下诏勉励他说:“昔留侯让位,窦融辞荣,自惧盈满,知进能退,善鉴止足,前代美之。公亦欲齐踪往哲,实可嘉尚。然国家久相任使,一朝忽无良相,如失两手公若筋力不衰,无烦此让。”旧唐书房玄龄传
这段话看上去好像是普通的慰勉之辞,实则大有深意。所谓“自惧盈满,知进能退,善鉴止足”,其实正是李世民对臣下的一种要求。假如做臣子的都能具备这样的美德,或者说都能谙熟这样的游戏规则,那皇帝自然就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换言之,臣子越是谦让,皇帝反而会更加信任他,越敢把权力交给他。所以李世民才会毫不避讳地说了一句大实话:“忽无良相,如失两手”朝廷一天没有好宰相,就像失去了左膀右臂一样。
正是由于对房玄龄的信任,所以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当李世民御驾亲征高丽的时候,才会命房玄龄留守长安,把朝政大权全部委托给他,让他“得以便宜从事,不复奏请”资治通鉴卷一九七。
这实际上就是赋予了他皇权代理人的身份和权力。
那么,面对李世民交给他的无上信任和权力,房玄龄又是怎么做的呢
有一天,房玄龄正在留守衙门办公,有人突然闯进来,口口声声说要告密。房玄龄问他告谁的密,那人说:“告你的密”
房玄龄一听,连想都没想,立刻命人准备车马,把这个告密者直接送到了前线的天子行在。
李世民听说留守送来了一个告密者,刚开始颇为诧异。因为以房玄龄的能力而论,他是不可能随随便便把皮球踢给皇帝的,更何况此时皇帝还在前线打仗。所以李世民断定,若非出于某种特殊原因,房玄龄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李世民转念一想,马上就猜出了答案。
他随即命人持刀列队,然后接见告密者,问他要告谁,那人回答说:“房玄龄。”
李世民冷笑一声:“果然”当即喝令左右,二话不说就把那个告密者腰斩了。
事后李世民给房玄龄下了一道手诏,责怪他不够自信,还说:“更有如是者,可专决之”资治通鉴卷一九七
这又是一个典型的按照规则来玩的政治游戏。
作为房玄龄,虽然被皇帝赋予了专断之权,但是碰上这档子事,他是万万不能专断的。因为这件事实际上是把房玄龄推到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那就是要恪尽一个留守的职责,还是要谨守一个臣子的本分
如果房玄龄选择前者,自作主张把这个人杀了,那固然是尽了留守的职责,可皇帝过后一旦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对房玄龄起疑心呢会不会觉得房玄龄过于独断专行,因而对他产生不满和戒备呢
完全有这种可能。
所以房玄龄宁可挨骂,也必须把事情交给皇帝处理。这么做,一来可以证实自己的清白,二来可以表明自己的忠诚,最后还能向皇帝传递出这样的信息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会谨守人臣本分,碰到必须由皇帝亲自处理的事情,他绝不会越俎代庖。
而作为李世民,他内心对房玄龄这种做法其实是很满意的。他之所以在听到告密者的回答时会说出“果然”二字,是因为他猜出了告密者的来意;而他之所以能猜出告密者的来意,恰恰是因为他了解房玄龄的性格,也知道房玄龄这么做的用心所在。
可即便李世民觉得房玄龄这么做是对的,表面上他也必须“责怪”他,并且重申对他的授权和信任,这样才能展示一个皇帝用人不疑的胸怀。
总之,君臣双方其实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都要按照游戏规则把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色演好。所以我们说政治是聪明人之间玩的游戏。
第七章出门有忠臣,回家有贤妻
魏徵:忠臣忠言不逆耳
在中国历史上,有资格被誉为千古一帝的皇帝肯定不多,就算能找出几个,大半也都有争议。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共识最多、争议最少的,那恐怕就非唐太宗李世民莫属了。
但是,即便李世民能当之无愧地获此殊荣,也并不表明他就是完美无瑕的。
无论李世民如何天赋异禀,才智过人,他身上也难免会有一些人性的弱点。
换句话说,李世民之所以能成为中国历史上屈指可数的杰出政治家,并不是因为他没有弱点,而在于他有个办法对治自己身上的弱点。
这个办法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两个字纳谏。
纳谏这种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因为人都是爱面子的,没有谁喜欢被人批评。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也不愿意整天被人说三道四、指手画脚,更不要说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帝了,他们通常更听不进任何不和谐音。
然而,李世民偏偏就愿意听。
不但愿意听,而且还对此求之若渴,甘之如饴。
这并不是说李世民天生就是一个受虐狂,而是因为他深知这样一些道理:“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人欲自照,必须明镜,主欲知过,必借忠臣”;“明主思短而益善,暗主护短而永愚”
鉴于隋朝二世而亡的历史教训,李世民一直具有非常强烈的忧患意识。他认为,倘若当皇帝的都像隋炀帝那样“好自矜夸,护短拒谏”,那么结果就是“人臣钳口”,最终必然“恶积祸盈,灭亡斯及”。所以早在贞观元年,李世民就一再对大臣们强调:“前事不远,公等每看事有不利于人,必须极言规谏。”贞观政要卷二
在李世民的极力倡导和鼓励下,贞观群臣谏诤成风,人人勇于进言。而其中对李世民影响最大、对贞观善政贡献最多、在历史上享有“第一诤臣”之美誉的人,无疑就是魏徵。
魏徵曾经有过一个奇怪的言论。
他说他不想当忠臣。
不想当忠臣,难道还想当奸臣
不,魏徵说,他想当一个“良臣”。
贞观元年,当魏徵在朝堂上公然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李世民大为诧异:“忠臣和良臣有什么区别吗”
魏徵说:“所谓良臣,应该像稷、契、皋陶那样,身获美名,君受显号,子孙传世,福禄无疆;而所谓忠臣,只能像龙逄、比干那样,身受诛夷,君陷大恶,家国并丧,空有其名。从这个意义上说,二者区别大了”
李世民恍然大悟,“深纳其言”,当即赐给魏徵五百匹绢。
魏徵的这番言论乍一听很有颠覆性,其实只是说明了这样一个道理当臣子的固然要对君主尽忠,但这种忠却不应该是愚忠,而是巧忠。也就是说,进谏并不是以一味蛮干、面折廷争为美,而是要讲究力度、角度、限度,以君王乐于接受为前提,以刚柔相济、恰到好处、切实可行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