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场比一场更为暴烈的血雨腥风中,大唐的江山社稷正在无声地倾圮,一个亘古未有的女皇时代已经呼之欲出。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年代,这是愚蠢的年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无所不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狄更斯双城记
而金銮殿上的武后则始终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一切。
她必须放手让酷吏制造一个人人自危的恐怖世界,她才能让自己拥有一个为所欲为的自由王国。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强权就是公理,暴力即为正义。
这就是武周革命前夕,这个即将横空出世的一代女皇惟一信奉的人间真理。
大周帝国的标志:万象神宫
自从裴炎一党因逼迫太后还政被纷纷送上断头台后,朝堂上公然反对武后的声音就渐渐消失了,此后又经过一场还政表演以及甚嚣尘上的告密风潮,满朝文武的嘴巴更是被堵得严严实实,似乎再也没人敢对太后揽政之事妄生非议,指手画脚了。
然而,让武后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就在这个大狱迭兴,人人自顾不暇的时刻,居然还是有人逆流而动,再次对她临朝称制的合法性发出了质疑之声。
而更让她震惊错愕的是,这个人居然是她一直以来最得力的亲信刘炜之。
刘炜之,常州人,少年时便以文藻知名,入朝之后,以其才华见重于武后,遂被延揽为北门学士,从此成为武后的左膀右臂。刘炜之在亲族中素有孝友之名,故深受高宗赏识,被高宗亲自指定为相王府司马,成为李旦的授业之师。高宗曾对刘炜之说:“相王,朕之爱子,以卿忠孝之门,籍卿师范,所冀蓬生麻中,不扶自直耳。”旧唐书刘炜之传嗣圣元年,在武后废黜李哲、拥立李旦的行动中,刘炜之与裴炎、程务挺等人一起立下汗马功劳,因而以中书侍郎衔入相。官名改易后,刘炜之成了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
虽说在武后临朝称制的道路上,刘炜之一直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到了垂拱三年公元687年,刘炜之心里还是不可遏止地产生了和裴炎当初一模一样的情结惟恐变成武后篡唐的帮凶。
事实上,从睿宗李旦被武后软禁的那一刻起,作为与李旦有着师生之谊的刘炜之就已经对武后心生不满了。及至后来告密蜂起,眼见满朝文武人人噤若寒蝉,而武后改朝换代的步伐则越迈越快,加之睿宗亲政的希望又日渐渺茫,刘炜之心中的愤懑更是越积越深,不吐不快。
某一天,在某个私下场合,刘炜之心中的不平终于化成了一句致命的牢骚。
那天,刘炜之和他最信任的一个下属凤阁舍人贾大隐讨论时政,说着说着不禁发出一声浩叹:“太后既废昏立明,安用临朝称制不如返政,以安天下之心”资治通鉴卷二○四
就是这句不平则鸣的牢骚话为刘炜之招来了杀身之祸。
其时告密之风正盛,贾大隐正愁没有升官发财的捷径可走,现在刘炜之自己送上门来,他当然不会放过,于是一转身就去向武后告了密。
武后闻奏,先是一阵愕然,继而脸色铁青地说:“炜之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没想到又背叛了我”
随后,武后便授意有关部门给刘炜之捏造了两个罪名:一是收受归州都督孙万荣的贿赂,二是与许敬宗的小妾私通。
“刑有不及,陷无不至;不患罪无名,患上不疑也。”来俊臣罗织经刑罚总有不能及的地方,而诬陷则没有什么不能办到;不必担心加罪于人没有名义,就怕君主对这个人没有猜疑。
刘炜之的遭遇,无疑为酷吏来俊臣的上述妙论提供了生动的注脚。
捏造了罪名后,武后随即指派肃州刺史王本立负责调查。此举颇令人费解武后为什么放着朝中的那么多司法官员不用,偏偏指派一个地方刺史去审查一个堂堂宰相呢
在我们看来,此举大概有两种解释:一、刘炜之入相已久,所以武后担心朝中的司法官员会暗中回护,影响审案;二、武后对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股肱或许还抱有一丝不舍,所以她不想让酷吏出马,因为他们一旦出手便没了回旋的余地。综合言之,指派王本立很可能是一个折衷的做法,也就是说武后既不想轻易放过刘炜之,也不想马上让他死。
然而,已经抱定必死之心的刘炜之根本不领武后的情。当王本立向刘炜之宣读武后的敕书时,刘炜之发出了几声冷笑,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旧唐书刘炜之传
没有经过中书门下两省起草审议的敕令,也配叫敕令
刘炜之这句掷地有声的质问,从此成为中国政治史上的一句经典名言。论者经常引用这句话,来说明唐代相权对君权的制衡作用;同时也以刘炜之最终难逃一死的遭遇,证明唐代的这种宰相制度仍然无法有效制约皇权专制,尤其是当君主具有极权和独裁倾向的时候,相权的制约作用更是荡然无存。
在刘炜之充满嘲讽的质问下,王本立哑口无言,就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然而刘炜之说出这句话,也无疑是把自己一举推到了武后的铡刀下。
听到王本立的汇报时,武后勃然大怒。
如果说刘炜之此前的牢骚还只是在背地里表达对现状的不满,那么现在这句话就是在公然挑战武后的权威了。对此武后当然不能容忍,随后便以“拒捍制使”为名将刘炜之逮捕入狱。睿宗李旦闻讯,连忙上疏为恩师求情。刘炜之的亲友大为庆幸,以为皇帝既已出面,事情定然会有转机,所以纷纷向刘炜之道喜。可刘炜之却摇头苦笑,说:“这回我必死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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