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的人太多,难免招惹一些毁谤之辞,愿陛下明察,臣敢保证他绝无二心。”
德宗轻轻瞟了李泌一眼:“外面议论纷纷,举报他的奏章多如乱麻,贤卿难道都没有听说”
李泌道:“臣当然听说了。臣还知道,韩滉的儿子韩皋在朝中担任考功员外郎,已经很长时间不敢回江东探望父母,就是因为这些甚嚣尘上的毁谤之言。”
德宗冷笑:“是啊,连他的儿子都吓成这样,你还替他担保”
“韩滉的想法臣最清楚,臣愿上疏替他申辩,请陛下将奏疏发到中书省,再向文武百官公布,让所有人都了解真相。”
“这就没必要了。”德宗说,“朕正准备重用你,你千万不可卷入如此复杂的人事当中。担保一个人,谈何容易啊你最好不要跟多数人意见相左,以免受到连累。”
德宗说完,故意面露倦容,示意李泌退下。
李泌退出后,当天就呈上一道奏章,愿意用阖家百口的性命替韩滉作保。
德宗无奈,数日后又召见李泌,说:“贤卿竟然真的上疏替韩滉作保,朕为你着想,已经把奏章留中了即留在宫中,没有下发到中书省。朕也知道,你与韩滉是故交,但也没必要为他豁出身家性命啊”
德宗此言,表面上是爱惜李泌,实际上已经在指责他“回护亲旧”了。李泌当然不会听不出这层意思。他正色道:“臣岂敢因亲旧之故负于陛下只是韩滉确实没有异心。臣之所以上疏,为的是朝廷,不是为自己。”
德宗眉毛一扬:“哦如何为了朝廷”
“如今天下大旱,蝗虫成灾,关中一斗米卖到了一千钱,公私仓廪都已耗竭,唯独江东丰稔,是朝廷命脉所系。”说到这里,李泌明显提高了音量,“愿陛下早日公布臣的奏章,以解朝中百官之惑,并面谕韩皋回家省亲,令韩滉生感激之情、消自疑之心,以最快的速度把江淮贡米发往京师,这难道不是为了朝廷”
德宗恍然大悟,喃喃地说:“好,你说得好朕总算明白了。”
当天,德宗立刻公布了李泌替韩滉申辩作保的奏章,同时召见韩皋,让他回家省亲,并当场赐给绯衣韩皋原为从六品,穿绿衣;绯衣即红衣,浅红为五品,深红为四品。最后,德宗对韩皋说:“最近,你父亲受到很多人的诽谤,朕现已查明内情,不会再听信那些谣言。现在关中缺粮,回去告诉你父亲,赶紧运粮,越快越好”
韩皋回到润州,韩滉果然感动得眼泪哗哗的,当天就亲自赶到码头,命人将一百万斛稻米全部装船,并告诉儿子韩皋,只准他在家里待五天,时间一到立刻回朝。
五天后,韩皋去跟母亲辞行,哭哭啼啼,恋恋不舍。韩滉大怒,把他叫出来打了一顿,然后亲自把他带到船上,不管风大浪高,立即下令开航。
淮南陈少游听说韩滉向朝廷献了一百万斛米,赶紧也献了二十万斛。德宗大为感慨,对李泌说:“没想到韩滉居然能感化陈少游,让他也献了米”
李泌笑答:“岂止是陈少游,江淮诸道必然都会争相入贡”
这年年底,陈少游得知宋亳节度使刘洽攻克汴州时,获取了他当初投靠李希烈的确凿证据,顿时忧惧惶悚,一病不起,没几天就翘了辫子。陈少游死后,淮南大将王韶企图拥兵自立,韩滉得到消息,马上派人去警告他:“你敢作乱,我即日率军渡江把你灭了”王韶知道自己不是韩滉的对手,只好夹起尾巴做人,乖乖等候朝廷任命新的节度使。
德宗获悉此事后,喜不自胜,对李泌说:“韩滉不仅能安定江东,还能安定淮南,真乃大臣之器,贤卿确实有知人之智啊”旋即加授韩滉同平章事、江淮转运使。
此后,韩滉就从一个备受猜忌的潜在叛乱分子,一跃而成为天子最赏识的国之重臣。史载,“滉韩滉运江、淮粟帛入贡府,无虚月,朝廷赖之,使者劳问相继,恩遇始深矣。”资治通鉴卷二三一
韩滉能够保住身家性命,还能加官晋爵、平步青云,实在应该感谢李泌;德宗李适能顺利消除一场潜在的叛乱,保住天下粮仓和朝廷命脉,也应该感谢李泌;而江淮地区的老百姓因此避免了一场生灵涂炭、家破人亡的战祸,更应该感谢李泌
古人常说“一言兴邦,一言丧邦”,李泌在“韩滉事件”中的表现,虽然还提不到“一言兴邦”的高度,但也庶几近之,足以称得上是功德无量了。德宗李适若有悟性,应该不难从李泌身上学到一些识人用人的本事,就算不能举一反三,至少也该变得聪明一点。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即便有李泌这样的智者在身边,德宗李适的执政能力也没有得到丝毫提高。下面这件事足以证明这一点:
兴元元年岁末的几天,一则令人不安的小道消息开始在长安坊间流传。消息说:当初逼反李怀光的那个奸相卢杞要回朝了。
据说,天子李适很想念他。
德宗勒紧了裤腰带
新年的正月初一,德宗朝廷大赦天下,同时把年号改为“贞元”。
此前的“兴元”年号仅仅使用一年就被抛弃了。新年号的这两个字,出自周易,是“贞下起元”的缩略,有严冬已过、春天来临之意,本来是表示天道人事的循环往复、周流不息。而在德宗君臣这里,当然是希望“贞元”二字能让历尽劫波的大唐帝国在新的一年里否极泰来、浴火重生
帝国能不能在新的一年里否极泰来目前还难以断言,但帝国的前宰相卢杞确实是要时来运转了。德宗的大赦令一颁布,他就从新州今广东新兴县司马的任上被调往吉州今江西吉安市担任长史。
虽然在帝国辽阔的版图上,从新州到吉州就像是虫子蠕动了一小步,但是这一小步却是一个意味深长的信号。
卢杞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号。
他知道,德宗很快就要重新起用他了,于是逢人便说:“我必定会再次入朝。”
果不其然,短短几天后,德宗就又命中书省起草一道诏书,准备把卢杞从吉州长史任上擢升为饶州今江西波阳县刺史。
很显然,这绝不是虫子在版图上蠕动,这是一个前宰相咸鱼翻身的三级跳只要再一跳,他就能跳回帝国的心脏,重新当他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光宰相
负责起草诏书的给事中袁高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头,立刻去找现任宰相卢翰和刘从一,说:“卢杞为相期间,导致銮驾播迁、海内疮痍,为何突然又获升迁请两位宰相向皇上反映。”
向皇上反映
说得倒轻巧
面对这个不自量力、多管闲事的袁高,卢翰和刘从一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苦笑。
在这两位现任宰相看来,卢杞这家伙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问题是人家跟皇上感情好啊,你能拿他怎么办再说了,你一个小小的给事中,只管认真写你的诏书就好了,何必操那份闲心呢而且皇上也不是那么好劝的人,他亲自下的命令,别说是你袁高,就是我们哥俩,也万万不敢跟他讨价还价。
毫无疑问,卢翰和刘从一都是明哲保身的人,他们信奉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世哲学,要他们冒着得罪皇帝、丢掉乌纱的危险去谏诤,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他们很快就绕开袁高,另外找人替德宗草拟了诏书。
gu903();正月十九日,诏书发下,袁高却愤然扣下诏书,硬是不让中书省颁布,并亲自去找德宗,痛心疾首地说:“卢杞是大奸大恶之人,文武百官都视他为仇敌,六军将士恨不得生吞其肉,这样的人岂能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