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1 / 2)

她说:“你在闹什么别扭?有什么话要告诉我的话就好好的说,说不出来还有写信、传话、绘画和很多魔法方式来传达,何必要搞成这样?”

——但是魏丹程魏丹程在这种时刻一向出人意料的敏锐。

这如同与生俱来的本能,让人想起黑足猫。明明是最为娇小可爱的猫科动物之一,却是实力强悍的可怕猎手,甚至能够捕杀体积数倍于自己的小羊。

人类在突然丧失某种感官时便会进入一种亢奋状态,这种亢奋可能会表现为恐惧,也可能会表现为兴奋,但魏丹程在这种时候表现出的性状大概算是“全力运转的大脑”。这种运转并非有意为之,她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正在思考,大脑开足马力处理此时反馈回来的种种信息,因为丧失了某种感官,于是其他感官便疯狂动作,力争要将缺失的部分数倍补偿。

于是有用的,没用的,一股脑全部涌进大脑,高速运转时,她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往往会显得缺乏判断,或者反应迟缓,然而只需要一小会——短短的一小会儿,她自然会明白,他们都会明白,谁才是主导者。

厄尼斯特的虚张声势,她已经洞察。这个人像是持刀抢劫的匪徒,然而气势汹汹的来到面前,却只会跪下卑微的乞求一点对于自己来说微不足道的硬币,好像这就已经是他能够想到的至宝。那把用来威慑别人的武器,到了现在,在祈求声里,也早已经失去了本来的意义。或者说它一开始就失去了意义,它没有办法伤害自己,即便是在最危急的时刻,最锋利的刀刃也始终是向着匪徒自己的。

“你的手痛吗?”她问。

原本无助的向四处脱力张开的手指渐渐收拢起来,触碰到的地方像是火烧一样带来烙在灵魂上的灼烫,厄尼斯特几乎瞬间便想甩手离开。

然而失败了。

魏丹程的手指先一步缠住了他的。

黑暗之中,她轻轻地摸索圣子的指尖,那上面有些仅仅是摸起来便让人感觉不好的创口,也许有血液渗出,她觉得手上都黏黏糊糊起来。这是意料之中的伤痕,之前这个人以最不可违逆的姿态欺上来的时候确实吓人一跳,他的力气太大了,悬殊之下几乎瞬间便让人放弃了反抗的的想法,然而即便是在最狂乱的时刻,他依然记得克制。

克制,克制,拼命地克制。

手指狠狠地扣进墙里,背后锁紧高高耸起,他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根骨骼,每一块肌肉,每一处线条都在分裂的想要将他拉开,让他远离致命的诱惑,于是看似气势汹汹的进犯也变成了一场给自己的惩罚,等不到女王下令,刽子手高举大刀,然而始终无法砍下囚犯的头颅,于是所有人都在无望的等待着。

失去光明让最简单的伤口探查变得复杂起来,魏丹程觉得自己可能突然之间就理解了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这样的小事都变得复杂,更别说其他的。另一只手的桎梏也放松了,她轻而易举的挣脱下来,然而之前的压制依然留下一些副作用,之前出的汗让衣服都紧紧的贴在身上,缺氧令人感到头晕,放松下来之后,她觉得的自己的腿好像也有点发软,于是决定不再绷着的魏丹程,决定稍微放松一些。

她沿着身后的墙壁缓缓地、软软的,滑了下去。

她没有松开手,于是当她坐在地上的时候,厄尼斯特也必须要跪下来才行。

他感受到轻柔的抚摸。带着探索和心疼,从手指向更深的地方探索过去。他立刻不自在起来,像是忘记写作业的学生遇上了开始查作业的老师,饥饿的血族连伤口自愈的速度都会变得迟缓,他知道,如果再往上,獠牙咬破的掌心,被洞穿的手臂,更深处,被尖锐的利爪狠狠地刺入划开的胸膛,都会无法隐藏。

如果看到这样的场面,她脸上,恐怕又会出现那种让人害怕的神情吧。

她不会斥责,不会厌恶,就像现在这样,微微皱着眉头,眼睛里写满不赞同和心疼——是的,心疼。这种情绪出现在魏丹程身上时,厄尼斯特突然感到无比的恐惧,那是一种深知德不配位的惶恐,还有害怕被揭穿后的惊惧。

于是在那柔软的手指顺着伤痕继续向上之前,他赶快攥住了她。

人类的眼睛在黑暗中无法视物,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就像现在魏丹程的瞳孔涣散开,完全没有办法用视力确切地分辨出自己究竟在哪里,可是他依然垂下头,错开目光,不敢去看她。

“别,别摸了。”他说:“我痒。”

说着,如同讨好一般,他轻轻的去握了握她。这是厄尼斯特才发现,原来人类的手,这样柔软,和他比起来,这样娇小。

之前明明握过了的。他想。

之前他好像也这样感叹过,这样柔软的手掌竟然可以呼喝飓风,可是为什么,现在,他又想再说一次呢?

这个疑问很快便被其他的情绪冲散了。他在做和魏丹程刚才一样的事情。人类的皮肤柔软,调节温度,抵抗病菌大概就是它所能够做到的极限,即便是日常的剐蹭也会将它损坏,已经习惯了仅仅用触碰便能阻隔大多数攻击的圣子现在才想起这一点。

血族是黑夜的眷族,他的眼睛可以看见,却还是执拗地选择了这种效率低下的方法。

指尖,手指,掌心,触碰的时候她都不躲闪,直到他的手指来到手背,她轻轻地瑟缩了一下。

“我也有怕点痒。”小魔女这样说。

场面一下安静了下来。

除了呼吸,渐渐平复的心跳,大概就只剩下理智缓慢的苏醒之后沉重的愧疚。说实话,厄尼斯特对这一切并不感到意外,诅咒血脉理应如此,他甚至没有做到最后,也没有像父亲一样筑起囚笼,到了现在,他还能放走手心的小鸟。可是这似乎不够。前所未有的自我厌恶几乎在一瞬间达到了顶峰,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对不起。”他说。虽然这样的时刻语言已经苍白无力,可是他依然需要道歉:“我很抱歉。”

“说点别的,现在如果只是道歉的话,我可不会原谅你。”她话锋一转:“能说说你为什么不喜欢夜蔷薇吗?我觉得它还挺漂亮的。”

为什么?

这个问题有点出乎意料,或者说,这个问题好想要用很多无关于此的答案来回答,而那些答案太过冗长,牵扯的东西庞杂如同居树的根系,一时之间让人无从说起,于是他能给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因为耻辱。”他说:“血脉给我的耻辱,野蔷薇曾经全部见证。”

她看起来有点没反应过来,或者说这句话似乎很难理解,错愕时如同小狗一般头稍微歪了一下。这个动作让厄尼斯特想要发笑,可是现在,即便是笑容也是苦涩,于是甜味完全消失之前,他用手背去贴小魔女的脸颊。

“我是诅咒血脉,丹程,憎恨亲族是大罪,我既是憎恨者,也是被憎恨者,在仇恨彻底消融之前,诅咒都将继续延续。所以不要对我露出这样的脸,不必怜悯我,这很不值得。”

没错,很不值得。

所以就别再用这样的脸对着我了,不要对我产生怜悯,也不要用这种心疼的眼神看着我,这不值得。你不会想要知道这样一副皮囊之下血夜里流淌着怎样丑陋可怕的诅咒,也不知道诅咒应验时自己会被怎样对待。你面前的不过是一头蛰伏的野兽,他所有的一切都在为了最后的献祭,为了一口咬碎被锁定的猎物,一切示弱讨好友善都是陷阱,你要好好警惕才行。

你要离得更远才行。

小魔女没有说话。她的表情有些平板板的吗,看不出喜怒,但是牙齿却有点咬起来了。她伸出手,向前摩挲,手指落在厄尼斯特的鼻梁上,辨别清楚现在在哪里之后便开始移动。嘴唇,下巴,脖颈,喉咙,一直向下,最后摩挲着来到锁骨,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

魏丹程猛地发力,将他向前拉去,厄尼斯特猝不及防。人在看不见的时候,用力或者动作都会失去判断,往往存在计量过猛的情况,于是厄尼斯特只能快速地将自己的手掌隔在两人之间,手心护住魏丹程的额头。

Pia唧的一声,让场面有点搞笑,也有点尴尬,魏丹程没有松开手,她拨开厄尼斯特给揉她脑袋的手,依然想要气势汹汹,可是现在这种局面,气势汹汹实在是一件难事,于是她只能放弃酝酿气势,严肃道:

“是否值得,得要我说了才算。”

黑暗遮住了眼,可是魏丹程却觉得他们两人一定在对视,目光仿佛有了触感,她能感觉到某种轻柔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回避的、试探的、渴望的、惧怕的,那些东西砸揉在一起,像是随波逐流的水草,轻轻地牵住了她的衣角。

“我不了解你们,厄尼斯特,我来到这里的时间是在是太短了,短得我对于很多常识性的东西也缺乏了解,很多时候表现得像个笨蛋。我是不太明白你口中的诅咒血脉是什么,但我想,把它理解为遗传性疾病也许没什么错。”

小魔女的声音在黑暗当中娓娓道来:“我不是医生,不能治愈也不了解这种疾病,但如果你想要用它,将我的朋友厄尼斯特彻底否定的话,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魏丹程并不了解血脉的牵绊,但如果这是某种不可违背,如同命运一般的存在,那么一直以来,厄尼斯特所做的一切真是叫人肃然起敬。他克制、礼貌、温和、宽容,即便是在血月日,也为自己定下了禁制不能胡作非为,就算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也依然在认真履职,失控边缘,也依然在拼尽全力对抗着自己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