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钟上位还隐约有些如释重负,李肆再加了一条,顿时让对方脸色败了下去。
可钟上位没有选择,他一直攀着总兵,才有这些年来的腾达,眼下不解决这个问题,白道隆不介意寻着什么由头,将他这条已经丧失了价值的走狗烹来吃了。
钟上位握着凤田村两三顷的田地,有田骨有田皮,寻常日子还能值个千把两银子,可这时候他钟上位还要田地干什么。李肆要的五千两银子,都是直接卖了平日视为命根子的田地才凑出来的。
在这之后,听说钟上位完全散了心气,还在不断卖田,似乎不敢再呆在英德这伤心之地。
“老师,不是弟子好心伸手,他还能全身而退吗弟子这心肠,可是格外的软啊”
李肆嘴里申辩着,老秀才嘿嘿一笑,转开了话题。
“老夫不懂营造之事,但是也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在一个月之间造出八位劈山炮来的放在前明,你有这本事,拿一个工部主事都没问题。”
这话像是带着什么深意,老秀才一边说一边还偷瞄着李肆的反应,可后者的心神却被来来往往收拾东西的仆役给吸引住了。
“哦,那只是小事,本来也早有准备。”
李肆随口敷衍着,有之前做好的铁范在,别说八门炮,八十门都能造得出来。唯一的麻烦,不过是每门炮需要单独做一块炮身铭文的泥范而已。接下这八门炮的生意时,关田等人看李肆的目光就像是看仙人一般,都以为他连钟上位那八门炮的炮范要被毁掉这事都能预先料到,所以才用上了铁范造炮。李肆却心知肚明,这还真是凑巧,当时他可没想到短短一个月之内,事情会变化到这种地步。
真要说点什么,李肆就一句话:“老天爷只青睐有准备的人。”
应付过了这个问题,李肆指着那些搬东西的人问:“老师这是要搬家么”
两人已经来到学院深处,单独的一间木屋前,李肆帮着推开门,段老秀才点头:“是啊,老夫这书院也不准备再开了。”
李肆皱眉:“老师要去哪”
好不容易攀上了这么个像是很有背景的老家伙,就为了老秀才的交代,后半个月他可是认认真真看起了那本范秀才重新抄过的元史-食货志,想着在这老头身上掏点东西,可这老头却要走
那一刻,“绑人”两个字就在李肆脑子里转悠不定。
老秀才嘿嘿一笑:“老夫也该享享福了,最近我的一个弟子发了笔财,想去他家分沾点喜气”
接着他皱眉嘟嘴:“就是不知道那家伙脑子是不是开窍了,也不清楚他愿不愿意收留老夫这么个孤寡老头。”
李肆呆住,眨了好一阵眼睛,再看看老秀才一脸的笑意,终于才确认,这老头说的是他
“这这当然欢迎,弟子可求之不得”
虽然还有这样那样的顾忌,可老头子一副投-怀送抱的姿态,李肆怎么能放过这么个深懂官场之事的人物就算只当师爷用,都是大大地赚了。
“不过你若是脑子还没开窍,老夫这番收拾,也是为着云游四海而准备的。”
老秀才反而拿起翘来了。
进了屋,李肆一愣,屋子里已经空空荡荡,只有简单的草席铺地,两个简单的靠案分置左右,下面还垫着几层织边草席,俨然一间榻榻米
满肚子嘀咕不定,跟着老秀才脱鞋进了屋,乖乖地缩到右边去,学老秀才那样跪坐下来,顿时浑身的不适。
趁着老秀才整理衣服,李肆左右张望,这不是最早见到老秀才的那间客厅,而是藏在书院最深处的什么禁地似的。屋子左右都有木窗,从支起的窗缝看出去,一侧是青山,一侧是绿水,还蛮有意境的,遗憾的是膝盖和腰板可领会不了。
“书你已看过了”
正在琢磨这老秀才的用意,老头忽然开口问着。
“看过元史食货志十九篇,不敢说字字不忘,大致内容还是明白了。”
李肆这点自信还是有的,虽然看那东西就跟嚼木头一样干而无味,可其中一些细节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连带也勉强算是有了通篇的印象。
“那么看完之后,有何感想”
老头随口问着,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细碎脚步声响起,李肆转头看去,却见一个柔白身影进了房间,正端着一个小几案轻盈上前,案上是一副茶具。这该是老秀才的侍女,只是这侍女一身素白,只在袖边裙口绣了一圈淡蓝雀纹,这份雅洁还真不像个侍女。因为她低着头,李肆看不清容貌,就见着头顶松松扎起的竖髻,和衣裙同色的额带环在头上,将漆黑发丝约束住,看似拘肃,却又随意,让李肆颇有些意外。1
算了,这老头本就是个古怪人
李肆不是花痴,不至于对着一个侍女出神,思绪拉了回来,老头这问题,他心里早就有数。
“就以这书来看大元,那可是个不输于本朝的盛世啊。”
李肆语带讽刺地说,这史书上到处可见“其法可谓至矣”、“其用心周悉若此,亦仁矣哉”、“其法亦可谓宽矣”,怎么看也没办法跟那个只活了97年的短命伪朝联系在一起。
段老秀才眉头跳了一下,嘴里却淡淡问道:“那么,你觉得其中哪几篇最有意思”
这问题问得真有意思,正问到李肆的痒处。
嗯咳一声,正要说话,白影摇曳,那侍女已经膝行上前,双手托着一个小木盘,将一杯茶捧到了他的眼前,正是一副举案齐眉的架势。
幽香沁人肺腑,让李肆精神为之一振,也分不清这香气是侍女还是茶。两手接过茶,弯腰客气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张口侃侃而谈,浑没注意那侍女怔了一下,头微微抬起,如秋日深潭的眼眸投来一个好奇的眼神。
“科差、海运和钞法,元前的宋,元后的明,乃至满本朝,都不曾见。”
所谓的科差,属于代役钱性质,包括丝料和包银。丝料是让民户直接交丝,交上去干什么呢丝线是丝绸原料,元廷甚至还规定了哪些民户该交什么颜色的丝料,官府收入国库,再交织造工坊造丝绸,一部分宫廷贵族自用,一部分用来贸易,这是其商业兴盛的一大基础。
而包银就跟钞法有关,元代不用银钱,只用钞票。银子是钞本,让民户直接上供的银子就用在这。
说到钞法,李肆不得不赞叹蒙古鞑子的想象力和胆量,居然在十三十四世纪全面推行纸币制度,甚至一度还发行了铜钱当作纸币的代币只是这纸币制度的根基却动摇不定,原本还隐约像是银本位制,就着多少钞本发多少票子,钞票还可以兑换金银。后来终于忍耐不住,一张纸片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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