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转回了正题,这话又解答了李肆一个疑惑,关叔田叔都说过,自己和他们其实是平辈。
“李追的娘,是我小姑,嫁了李赤心。我爹本是为李赤心打前站,所以也带着她”
听到这,李肆心神再度恍惚,这事没听说过呀,李赤心就是李过,不是只有个养子李来亨么而且好吧,真记不得历史记载里,李赤心的老婆是谁了,明末清初那段历史太乱,涉及到大顺和南明的更乱。
“果真是闯王之后”
“就知道四哥儿不是寻常人”
“就跟闯王一样,是下凡来救苦救难的”
一些庄民都嚷嚷了起来,李肆眉头紧紧皱起,这方向可不是他想要的。接着他看向翼鸣老道,心想是不是这老道故意把他扯到李自成身上,为他再打一层光鲜的粉,好摄住庄民,甚至为起事扬名
看来即便是造反,人心也都各不相同呢,李肆慨叹道。
“咱们凤田村,是当年忠贞营刘侯的匠户营,刘村呢,不是刘侯的亲兵,就是辎重营的工匠,以前都是响当当的大顺军”
林大树把两村的背景也抖落出来,李肆也才释然,怪不得凤田村铁匠多,刘村人关系广,都是有原因的。
李肆看向段宏时,老头也皱着眉,感受到了李肆的目光,他缓缓开口,将一段繁杂难明的历史娓娓道来。
“六十四年前,也就是永历四年,顺治七年,尚可喜、耿继茂攻广州。永历朝派李元胤、杜永和与陈邦傅等将援广州。忠贞营此时入了广西,和永历朝商定也出兵援粤,其实是想从韶州北回湖南,因为他们在广西无处可依,粮饷不济。”
“南明那几将分属东勋西勋2,原本不合,对忠贞营这股外人更是排挤,就怕忠贞营在广东占住地盘。高一功和李赤心派淮侯刘国昌先行,军至三水时,李元胤等将报说刘国昌反,实情如何,不可而知3。”
“淮侯北退入韶州,就在这英德乳源阳山一带与清兵周旋,顺治八年,清军突袭龙溪,败淮侯大队。淮侯退入长溪山,后不知所踪,这些都是为师在韶州兵房旧档里看到的记述。而淮侯残部就在黄寨都这片僻壤安顿下来,化军为民了。”
段宏时看着旗下的翼鸣老道,微微摇头:“这老道少时受淮侯亲兵训导,不忘身家之仇,壮年时还跟一些不肯化民的忠贞营遗部四下作乱,被官府通缉。韶州所谓的白头贼、白毡贼,说的就是他们。”
大顺军就是戴白毡,所以叫白毡贼,而所谓的“红毡贼”,该是那些以明军遗部自居的盗匪。
李肆直接问:“老师,难道我还真是那李赤心之后”
段宏时摇头:“此事我怎知真假就只从翼鸣老道那听来的,你父李追的母亲是淮侯妹妹,这事该不是假的。”
李肆哑然,怔怔地看向也在发怔的刘兴纯,这家伙算起来还跟他是表亲呢。
“闯王好啊,就用这个名头”
严三娘拍手笑着,她很开心,一是就要反了,二是自家的男人还是闯王之后,闯王多大的英雄啊。
李肆看向兴奋的严三娘,微微摇头,严三娘见着他神色不对,很乖巧地停下了鼓掌,脑袋也耷拉下来,心想自己说了什么错话闯王对呢,他想要的可不是闯而已啊。
伸臂止住了正喧嚣起来的庄人,李肆接过翼鸣老道手里的旗帜,众人都以为他要高高扬起,接下这闯王的名号,他却抚着污迹斑斑的旗面,沉思不语。
“这旗帜,六十多年了,上面的血早就干透。”
许久之后,李肆才缓缓开口,没了之前的激昂,带着一股深沉的悲哀。
“上面写着的是大明副将,而淮侯是大顺的爵号,这血,是归大明,还是大顺”
李肆的问题,翼鸣老道和林大树都是一怔,这可难以回答。
再踩了踩地,李肆叹气:“这大地之下,单只广东,就埋了百万忠魂烈骨,他们的英灵归谁”
这有些飘渺了,数千人都呆呆地看着。
“他们都归于上天”
他猛然粗着脖子,怒吼出声。
“我李肆,天降而来,带着你们得富贵,带着你们明心志,承的是上天之恩不是闯王的恩,不是大明的恩,不是所有已经被上天埋入尘土之物的恩”
李肆看向司卫们,原本整齐的队伍,也因闯王之名而产生了些微混乱,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这跟总司平常的教导,甚至天刑社的东西差得太多,难道总司终究只是要当闯王
“我李肆,天降而来,带着你们,是为谁为战为你为我为他为上天”
他手指着司卫们,挨个点着,就像是一只大鼓,带着轰鸣的震颤,将他们原本有些涣散的心志聚拢,原本的疑惑和阴霾也都同时消散。
“不是让你们的血,再归什么闯王,再归什么大明,而是归于自己归于我,李肆再归于上天”
李肆伸臂向天,神态无比虔敬。
“我李肆一名,之上再无他物,只有上天”
原本是在演戏,他可不能将闯王一词传了出去,更不可能用什么闯王之名造反。他本就对李自成没什么好感,那是一个末世里彻头彻尾的搅史棍,没有什么建树,唯一能取的就是反抗精神,狼一般的反抗精神。
就像之前在香港收服八郑一样,过往的历史包袱,他都必须丢掉。要翻出六十多年前的名号,聚起仇恨来反清,那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这里是李自成,香港八郑是台湾郑家,南方的是南明,未来还可用的有很多,闯王的名号带给其他人的,恐怕不是同仇敌忾,而是血腥的记忆。
所以他很早就有认识,仇恨不是力量,至少不是他所能用的力量,因为仇恨无法聚合。
利益可以聚合,但利益却必须有人心支撑,否则没有骨架,风吹就倒,这就是所谓的“大义”。
那么到底什么才能真正聚合人心呢他的大义又是什么
说到后来,他的话越来越发自肺腑,他的大义,就是上天之道。
这一声沉喝,将闯王一词如轻烟般吹散,庄人们从闯王所带起的纷杂记忆中清醒过来,对啊,闯王,那毕竟是六七十年前的事了,现在他们所经历的,跟闯王所作的事情,完全不一样了。
“我跟闯王无关”
李肆收臂回胸,话音放轻了,可语意里的坚决和笃定,让众人都觉他在说着铁打不,钢锻的事实。
“我不是闯王之后,这事上天和我,都清楚。”
众人都信了哥儿是个神仙,他说得这么清楚,那看来真不是闯王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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