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1 / 2)

不过这冷峻的护卫能用一个字表达的话,绝对不会超过两个字,如果对方说的是废话,那么直接就会被当成空气忽略过。

自家主上又是沉静少言的性子,一路可苦了他这个话痨,也就是能趁着换马匹,喂草料的时间和店家掌事说说话了,现在听闻女帝陛下困局已解,名扬四海,白菘只差没有歌唱一曲跟着庆祝庆祝,至少不用再拼命赶路了。

他打算坐下来好好歇歇,岂料缰绳被自家主上接过去,“你可在此休息,我先回上京城即可。”

他声音温和沉静,白菘知晓他便是当真在这儿休息,主上也不会责罚,但做小厮的哪里能这样,便急急忙忙起身,也跟在后头上马了,大着胆子问了洛铁衣一句,“你知道我家主上为什么着急往回赶么?”

问到了一个空气,迎面只有马蹄扬起的灰尘。

快到上京城时,白菘看见了夜空里燃起的天灯,惊呼了一声,“是中秋节!”

后又想起中秋节是团圆的日子,王家覆灭,自家主上已没了亲人,心里歉然,不由又噤了声。

已是戌时末,夜色黑透,华灯初上,上京城的丝竹钟鼓声遥遥自城里传来,桂花酿酒的香气散进了风里,喧哗欢笑,同庆中秋。

王铮知晓白菘父母亲住在城郊,便勒了勒马,温声道,“你从囊袋里取一百两,回家去罢。”

白菘摇头,前去濮阳时,府中的奴仆已悉数被公子遣散,只留了两个菜农,今日中秋节,两个菜农想必也不在府中,他若是走了,偌大一个丞相府,不就只剩下主上一人了。

城楼灯火通明,长堤上依稀能看见皇城檐角,王铮道,“今夜有要事外出,不必你伺候。”

白菘还是不肯,洛铁衣抱剑开口,“中秋节,丞相和陛下一起过,你走。”

白菘恍然,想想也不再说什么了,到这时,才忽而明白,主上为何每年中秋节都不在府中,也不带下人。

他便不再争执,取了银两,直接回家了。

宫中正开宴,因着是女帝,无需避讳,男女同席,几乎各府都带上了府中适龄女子男子,女子是为挑选侍读入宫伴驾,男子则是为选后宴铺路,如果今夜便能得陛下青眼,那就再好不过了。

没有专门的歌舞,都是各家嫡女嫡子献艺,只是一则中秋节对陛下十分特殊,诸臣难免束手束脚,二则陛下今日未带面具,放眼过去,都是呆呆坐着的人,无论男女老少。

陆子明修道,道心弥坚,算是少数几个比较清醒的。

陛下半撑着脑袋看歌舞,仙人玉姿中带着潇洒恣意,又因那一双凤眸专注地凝视着,似乎是在欣赏,又似乎是在出神,整个人似明珠,压得这金碧辉煌的含章宫也暗淡三分。

坐在这儿,便是盛世风流天潢贵胄,加之才学卓著,通身都是扶危定倾,达观从容的气度,堂下的男子女子,谁人不是心绮神摇,若是微微一笑,便要乱了琴音,舞步。

朝堂大员们定力稍好,席上频频出言提醒儿子女儿,休要直视龙颜,休要失仪,不定多少人后悔带儿子来参加中秋赐宴了。

“丞相到。”

唱喏声由远及近,崔漾略抬眸。

殿外缓步进来一名青年,身着青衣常服,身形清俊修长,面容与女帝有三分相似,却似岩崖青松,立于山石上,看雾山云海,自有一股岿然淡定的气度,叫人不由自主也跟着沉静下来。

王铮上前见礼,“臣自濮阳来,有政务秉明,可否请陛下移驾宣室。”

崔漾应允,朝百官道,“诸位好饮,明日沐休,攻魏王之事,到梁焕信报到了再议不迟。”

另外提笔点了一份名单,“选中的姑娘后日便入宫罢,宫中自有宫女伺候,除随身衣物外,什么也不必带。”

群臣应声称是,起身恭送圣驾。

崔漾放了洛铁衣假,叫他回营休息,与王铮一前一后走着,想着宫中有个南颂,便朝王铮道,“去丞相府罢。”

王铮应是,方才要往回走,已被她揽住腰,拔地而起,顷刻便跃出了树梢,劲力带起落叶,风带起落叶和晚风,两人衣袍相叠,身侧是冉冉腾空的各色燃灯。

她劲力延纯,不过半刻钟,便出了皇宫,落进了丞相府的前院里。

甫一落地,崔漾身形便晃了晃,几乎摔倒,王铮扶住她,将她带进后院,让她在竹椅上躺下来,取了一方薄毯,搭在她身上,倒了一碗茶,见是凉水,便又去厨房里生火烧水。

崔漾将毯子拉到脖颈下遮盖严实,视线环顾一周,偌大个丞相府,实则里面只有一进的院落房舍,原来前后的屋子和花园池子都被推平了,全换成了菜地。

眼下是秋季,正是收获的季节,蔬果蓬勃,只不过这位丞相不愿用粪土浇灌,所以地里的白菘、瓜果、菽豆个头都偏小。

但若是浇灌粪土,住在这么几亩地的菜园里,肯定臭气熏天,蚊虫满天飞,是决计住不了人的。

崔漾想着那场景,倒把自己逗笑了。

青年正盯着灶膛下的松壳烧火,听见那阵清越舒缓的笑声,回头看了一眼,便又专注在火塘上了。

他袖袍微卷,露出修长且带着一层薄薄肌理的手臂,那臂膀自手腕蔓延出一根红线,没入衣袖,青年浑不在意,茶壶里换上水,方才问,“你吃饭了么?”

崔漾本不想吃,想着他来时肩上带着些微霜林寒露,定是星夜兼程赶回来的,又点点头,“你做罢。”

王铮淘米煮饭,摘了两颗白菘,清水煮上,又自瓦罐里挖出两碗酱香肉,到做好端上来,竹椅上的人已经昏迷不醒了。

只是昏睡中似乎亦留了两分神,一柄折扇压在掌中,手指始终搭在机关上,里面是顷刻便能叫数十人毙命的毒针。

九年前在地窖里练功太急,中秋节也不停歇,七经八脉受损,几乎命绝,后头虽有所好转,每到这一日,真气凝滞,便十分不受控制,用药压制,便会昏迷一到两个时辰不等,若是心情抑郁不得开怀,情况又会更糟糕许多。

她掩藏得极好,连暗卫也不知她九月畏寒,中秋节会有这样的病症发作,但哪怕是在他这个知情人这里,也丝毫没有放松心神。

那玉瓷般的面容上渐渐渗出汗珠,黛眉轻蹙,王铮取了新的巾帕,浸入温水中,泡热,拧干水给她擦拭,只毛巾刚一靠近,便见她已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王铮指尖停顿,淡声道,“我还没拿到解药,如何敢对你不测,只是醒也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崔漾目光落在他腕间,青色的筋脉旁一条红线清晰可见,略提了提神,“你做了什么吃的。”

菜色清淡,原汁原味。

王铮舀半勺米饭,在上面覆盖上一层鸡蛋羹,再一层酱香笋丝,垂眸捡掉姜丝,递到她唇边。

崔漾张口含下,白菘煮得软,咀嚼都不需要力气,鸡蛋羹上有一点切细的松菇,带着清淡的咸香,笋丝清脆,崔漾一勺勺吃了小半碗,“汤。”

青年探手取了一只干净的白瓷碗,修长的手指搭在碗边上,与上头松针青叶相衬,拢着宽袖盛汤,试了试温度,喂到她唇边,等她吃完,又取了蜂蜜水给她漱口。

夜里有些许微风,圆月高悬,远处是燃起的孔明灯,马灯挂在松树林梢下,青年手执一双竹筷,坐在石桌旁捡着菜吃,仪态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