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山林里灯火通明,宋威收到女帝发兵攻打长江渡口的消息,看向挂在水洞里半死不活的人,面具后发出一声冷笑,“你的陛下非但不来救你,反而借此发兵攻打吴国,甚至连交涉归还你这位近卫重臣的文书都没有,反而连日攻下两座城池,看样子,你在她心中,比之尘泥还不如。”
洛拾遗勉力抬起些垂着的头,“焉知陛下此举不是救,你没杀我,就是想留着我的性命与陛下交换一些东西,只要一日不破城,你便会留我性命一日,我活着,比死了有用得多。”
宋威色变,直至洞外陆沧急匆匆送来一封信报,“得手了。”
宋威拆了密信,黑色斗篷下眉间褶皱越深,“相助此次行动的这一方势力可查清楚了来源,能在禁宫、羽林卫遍布的上京城瞒天过海,来头不小。”
“查了,没查到。”
宋威面色阴沉。
先前亦有人将女帝迎娶南国小王子是假,修蜀道渡军是真一事透露给南王和圣主,南王虽不信,但一并送到的还有麒麟军南线兵力分布舆图,由不得人不信,南王下令召回开山修路的士卒,只还未下国书与大成诘问此事,麒麟军已穿过南充山,攻占广汉。
南王世子南钦、小王子南颂领兵御敌,战况胶着。
现在又有人帮助十二坊‘请’到了安定侯。
此人暗地里不动声色,拨弄时局,引发吴国、南国、大成三方兵战,叫人心底生寒意,且做事如此滴水不漏不留痕迹,所图之深,不得不防。
陆沧不以为然,“我们的目的是抓住崔呈,抓住人就好。”
抓到崔呈,着实叫他松了口气,陆沧抱臂笑道,“这暗卫不重要,但父兄总不好不管不顾,当真置父兄不顾,便是比刻薄寡恩比禽兽尚且不如的不孝之徒,如此何德何能为君为帝,介时倒要看看女帝如何抉择了。”
洛拾遗猛地抬头,“不可能。”
按照陛下发兵的日期来算,月半前已收到信帛,如此陛下当早有防范,宋威武功高,却已位居右护法,六长老的武功他领教过,不过如是。
更勿论这半年来,政务再忙,主上也常常与老神医通信,调整给安定侯治病的药方,除了恢复神志的药,还配置了许多疏通经脉固本培元的良丹,武功心法也是悉心调整过的,暗卫送回来的信报说,安定侯此时的武功,虽比不上暗卫,但已有自保能力。
但宋威没有必要骗他。
洛拾遗定了定神,试探道,“安定侯身边的暗卫武艺高强,另有禁军,羽林卫听凭差遣,想截走安定侯,痴人说梦。”
宋威冷笑,“原本是抓不到的,可惜崔九逆天而行,看不过眼的人太多,有贵人相助,现在崔呈在押解陵城的路上,至于你,算一点餐前小菜,好叫崔九看看我们的决心。”
他说话时,掌中聚集内劲,出手时察觉背后有异,旋身接住射来的箭矢,化为齑粉,不过一刻钟,洞外响起刀兵声,来人不少。
箭矢如密雨,偏避开了被挂住的囚犯,闪身进来的一人形如鬼魅,虽有遮面,但那双眼眸耀如骄阳,商丘时宋威曾见得此人样貌,“原来是沈先生,你当真要与我圣君作对,不怕追杀令么?”
沈平冷笑一声,“宵小之徒,无非跳梁小丑。”
“你——”
宋威动了怒,又深知此人为游侠之首,一呼千万人往之,若收归圣主门下,大有裨益,便忍了怒气,恭敬行礼,劝道,“女帝怠慢先生,以邪功取走先生毕生功力,我主与先生志趣相投,只愿天下无苦痛,人人和满,先生何不择良主栖之。”
沈平冷笑,“你是低看了陛下,高看了我沈平,也休要把那比毒1药更恶毒的脏药美化成什么神药,自己说着,岂不会心虚脸红。”
言罢袖袍挥动,铁链沾到囊瓶中的水液,立时融成铁汁,宋威变色,向后退出岩洞,发信令召集兵马。
沈平扶住洛拾遗,“杀出去——”
南线梁焕,陈方。
东线徐令,盛骜随御驾渡江。
宿州旧宋残余势力反叛,常襄、柴枞率领将近四万大成军折返冀州,四万大军里一半是麒麟军,剩下一半则是刚归入大成不久的萧家军,常襄、柴枞、袁翁、施安四人皆是原萧国萧寒麾下强将谋士,此举落在世人眼里,心下难免腹诽,不得过江建功立业,不说是手底下的将士,便是柴枞这样久经沙场的战将,也憋不住了。
“宿州那么一点叛军,驻地的守军一个巴掌就能捏死,偏偏要我等率四万人折返宿州,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吗,陛下要这样防着我们。”
当初李修才手底下的士兵多战死,雎阳雎宁牢牢掌控在女帝手中,便是旧宋的百姓全部揭竿而起,也绝不是驻地麒麟军对手,更勿论李修才当政时,为人刻薄,本不得人心,叛军一万,根本用不上四万精骑战将。
大军已过淮水,傍晚扎在密林里,将士们精神萎靡,但毕竟是老兵了,心里憋屈,也没有闹出事端来。
常襄年长些,坐在营帐里,抬手压了压,让柴枞稍安勿躁,“不是还有一半麒麟军么?他们都没说什么,我等降臣降将,要取得陛下信任重用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一久陛下用兵,全然没有瞒着我们,已足见信任。”
“我要是麒麟军,还得怪我们拖累嘞,如果不是要看管我们这两万萧家军,也不需要他们两万人陪跑一趟,少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营帐里除了常襄,柴枞,还有袁翁,施安,许半山三人。
地垫上一方青石,石上棋盘上零星落子,两人下棋,一人观棋,许半山落下一子,手中团扇轻摇,“这两万麒麟军不擅水战,坐船也晕船,到了江南水土不服,不得不折返,将军勿要多想,将军想一想,手底下的士兵,是不是更擅长陆战。”
此话虽有一定道理,却不能说服柴枞,“晕船只是晕一时,过了江就好了,吴越不是江淮,吴越多高山丘陵,自长江天堑起,从外到内,六城十二山,是越国都城陵林最重要最稳固的十二道防线,正该是用上我们的时候!”
那吴国虽起了内乱,但乱贼司马慈短短数月,征兵十数万,再加上郑敏手中六万精兵,新王手中五万人亦是不容忽视的变数,麒麟军二十万,远征吴越,此役实不能掉以轻心。
柴枞背着手在营帐里来回走。
说不信任,女帝待诸军一视同仁,说信任,临近攻打吴国的重要关头,不让他们上疆场,遣返回了宿州。
也正因为是降将降臣,更需要大展拳脚的时机,可这还没到宿州,就已经收到宿州守将徐成传来的军令,叛军已平,叫他们驻扎在阜阳山林里,等候军令。
也不知大成军队有没有攻下游仙渡口……
柴枞忧心战事,急躁得坐立不安,因着大军停驻的位置有些特殊,袁翁心中略有些猜度,只是见对面许半山老神在在,不慌不忙,便也压下不提。
柴枞翻看舆图,写下攻吴十二策,落笔后翻看,又觉战场形势千变万化,往往一丁点偏差,结果都大相径庭,自己在此再多推演,也无用处,忧急忧愤,“想我柴枞,空有一身抱负,却无处施展,一朝为降臣,再无用武之地!”
这武人确有将才,只是性格直来直去,不结交文臣,说话还不经脑子,在临淄时便无数次得罪过萧家族眷,萧国臣僚,萧国国主萧寒要保,臣官无话可说,但人缘不好,便容易碰壁,战功也不容易立,但只要有机会,必定场场胜仗。
满说是袁翁,常襄,便是国主萧寒,当年以诗祭奠亡妻,也被柴枞一句虚伪造作堵得脸色铁青,若非当真有些将才,一百个脑袋也不够坎的。
“陛下为何不信臣!陛下啊,陛下!”
袁翁见这厮越嚎越不像样子,刚要出声制止,听闻帐外传来清越温泰的声音,一呆一惊,与施安对视一眼,立刻起身整衣。
“见过陛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