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主上……”
崔漾回身,举着灯火走近两步,“可是伤势重了。”
洛拾遗眸光落在那唇上,又很快滑开,并不敢多看,藏在被褥中的手握紧又松开,“……主上务必小心……”
崔漾点头,“你们好生休息。”
帐中只余两人的呼吸,沈平知晓洛拾遗修炼的心法,经她数次修改调整,已和她的内功心法一脉相承,便是重伤昏迷,也可自行运转,被关押时,他探过洛拾遗的伤,到现在,早该恢复一大半了。
自那日被救以后,为方便医师照看,两人同车同帐,亦无二话,洛拾遗性子沉默,这时气息极不平稳,沈平沉默地听着,开口道,“想调整一门心法,适用一个人的经脉,将内劲发挥至最深,并非易事,需得一步步研习,你与我比武输了以后,我曾见她几夜未眠,给你的心法,都是心血,她待你极好。”
“我不要什么高深的武功!”
这一声压抑的暴喝带着粗重的喘气,相隔三丈远,黑夜里看不见对方神色,沈平亦知那话语后头,压抑到了极致的绝望与渴望。
“我不要高深的武功,只要她也能……”
话说不出口,只因自知不配。
洛拾遗倒回榻上,气息渐渐平稳,“是属下越矩,还请沈先生勿要放在心上。”
沈平低声道,“司马慈知道她肯定会亲往越国禁宫营救安定侯,必定布下天罗地网,此番凶险,我们现在需要想的是,如何相助她,便是无法相助,亦不能叫她分心了,因着挂心崔家父子,她已连续两月没有好生休息了,身体虚耗得厉害,靠药提着功力。”
洛拾遗沉默,片刻后彻底平复了心绪,“我伤势好了一些,能下榻,却也仅此而已,连寻常武人也不是对手,去了非但帮不上忙,反而是拖累。”
能下榻便好,沈平道,“我外伤重,肋骨断裂,膝盖骨碎,无法行走,但内劲恢复得快,我将内劲悉数渡给你,如此你的内功不低于叛贼左右护法,便是进不了禁宫,也可在外接应,你既爱她,务必护她周全。”
崔漾夜探了一次越国王宫,她来去无踪影,出入位居中央的宗祠也没有任何妨碍,只是寻遍整个祖宗祠,也找不到父兄被关押在何处,或者说,找不到地宫的入口,但越王宫禁军侍卫亲眼看见二人被押进了祖宗祠,司马慈在宫中,但寻不见踪影。
崔漾未惊动任何人,只记下了越国王宫兵力防控,先将一部分暗卫、禁军分批安插进都城,以便接应。
右护法宋河送了信报,埋首呈报道,“城外送来的密信,女帝今夜进了王宫。”
“宫卫未曾发觉,你和汪汲也没发觉么?”
地宫里只在一张铆钉榻前留了两盏走马灯,脚边火盆烧得烈盛,柴火似滴了血,烧出鲜红的颜色,伴着轻微的滋声,极静,沉闷,幽冷森然。
轮椅上的男子问着话,手里细齿炙红的铁梳却未停,刮向榻上被铁环卯住的男子,焦烤的气味蔓延,五六十岁的男子仿佛死鱼下油一般,不由自主剧烈挣扎,铁环铛铛响,却没有一丝人声,那张大的嘴巴里,已没有了舌头,只是呼气吸气时,可以发出嚯、嚯的粗响。
男子不紧不慢,梳了两梳,到已无眼珠的老人眼脚崩开了血,便结束了今日的日常,丢开了手,擦干净手指上沾染的血肉,手指浸泡进清水里,洗干净后,亦如白袍衣衫,洁白如玉,圆润有光泽的指甲上,不沾一丝尘垢。
宋河埋首,“回禀主上,女帝武功深不可测,来无影,去无踪,我等不是对手。”
司马慈手指搭住黑袍围帽的边缘,摘下帽子,露出雪白无色的容颜,那五官精致,眼眸极黑,一双丹凤眼眼尾下垂,无论发火不发火,高兴或者不高兴,时刻都透出一股温泰来,天人之姿,仙神临凡。
宋河埋头禀报,“侯开虽与南国太子南钦联手,抵御了梁焕一时,却敌不过徐令二十万麒麟军,两军左右攻击,侯开死守衡阳,兵败后战死,衡阳已失,梁焕、徐令、盛骜三路大军,已汇合陵林城下,圣主,吴国三位王子已撤出吴国,过江西行,圣主,您也快走罢。”
司马慈抬手,“我舅舅和表兄,如何了。”
宋河拜道,“都好好的关在牢里,听主上吩咐,安定侯在上京城吃什么药,现在也给他吃什么药。”
“谢蕴呢?”
“谢家家主已入南国,他手中还有兵,却不知为何,按兵不动。”
司马慈未言语,也并不关心,转动轮椅,拿了烧红的铁烙,烙在那已经平复了呼吸的人身上,又是一轮新的挣扎。
烟雾散尽后,撒上伤药,那黑漆漆的两个眼眶似乎死死瞪着他,恨不得啖其肉。
司马慈轻笑一声,“千算万算,没想到钻出一个司马望舒来吧,我这个姐姐,论文,大成开国来,没有哪个皇子及得上,论武,更是登峰造极,论用兵,你也听到了,大成还是姓司马,且疆域之广,比父皇在位时,更辽阔,听说除了上官淼,她还收编了许多与外族征战的将士,所图之志,未必不会将北方蛮族踩在脚下,义父,你高兴不高兴。”
辛则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仿佛一个穿山而过的洞口,浑身已是血汗,手指沾了血写道,“你当比我更恨她,同样是皇室血脉,你落在我手里,受折磨十四年,而她躲在你舅舅庇护下,不可一世,你不是看到了吗,你舅舅和表兄怎么样爱护她,她落江,你想救她,想给她报仇,她想过你么?”
洛铁切进手腕,写着学字的手垂下,辛则发出嚯嚯的痛笑,用另一只手写字,“她恨不得你去死,恨不得没有你这个弟弟,你舍不得杀我,只有我关心你,和你相依为命——”
右手也被切挂着,却是留了力道,并没有伤到经脉,宋河并不怜惜,主上所为,不过辛则万分之一,受刑千刀万剐,也是应当的,而他与汪汲,被主上从辛则手中救下,命便是主上的。
自十年前司马庚收拢皇权,大成结束乱政后起,主上便背负了夺取江山的千秋大业,但司马庚此人心计深沉,便是已死之人,只要是在册的司马氏子弟,都彻查一遍,为躲避追踪,辛则不得不隐蔽岭南毒瘴中,三年前,叫主上寻到时机,扣下辛则,三人方才有了喘息的时机。
宋河见主上下手轻,忍不住劝道,“一条老狗,不值得主上费心,叫他留在这地宫里闷死,尸身被老鼠啃噬,属下等护着主上走罢,来日东山再起,再图谋大业。”
老狗挣扎得厉害,司马慈看了他一会儿,老狗心黑,不怀好意,幼时打他,却不会把他打死,大成一乱,有战事的消息传来,他就高兴得手舞足蹈,给他吃饭,司马庚是个挡道的人,叫他受了老狗无数的手段。
宫里的老人,用刑这一道上,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
可确实是老狗把他从狼口中救下来的,抱着没有一条腿的他,东躲西藏,躲避追杀,父皇忙着狩猎,展示雄风,母后忙着与其他娘娘说话,姐姐不会在宫中,她不会带他玩,只喜欢去舅舅家,有他在的地方,哪怕有再漂亮的花,她也绝不会出现。
原本打算折磨这老狗十四年,眼下时间却不够了,不过他也累了,司马慈开口道,“你放心去罢,这天下,会如你所愿,乱到改朝换代。”
语罢,那空洞的眼眶里,流出水痕,混着血一起,带着解脱,抬手写字,“你快走——”
司马慈微怔,旋即笑出了声,哈哈大笑,片刻后手起刀落,划过他脖颈,鲜血喷溅,咕噜咕噜冒血声后,眼眶缓缓合上,很快绝了气息。
宋河劝道,“重兵兵临城下,城中百姓虽效忠圣君,但并无多少战力,麒麟军三十万精兵,我等不是对手,越早走,越好。”
司马慈在老狗面前坐了一会儿,他每日的精力只够他用来折磨老狗,此时越加疲乏,提不起精神,他是自小带来的病弱,精神不济,辛则和母后说,是他这个姐姐命太硬,夺走了母后的精神气,到后头生他,便不能给他一个好身体了,否则,他也不会因为体弱,连爬树躲避狼群也不成,失了一条腿,如今人后坐轮椅,人前靠一只木腿做支撑。
实则他知晓,这其实不关她的事,但这天下,是必乱的。
司马慈转动轮椅,摇到远一点的地方,“收殓了义父,用好一些的棺椁,埋去宫外罢,另外传令给大成女帝,请她一人入祖宗祠,叫她一个人进地宫,若是多一个人踏入围楼,我便要万箭齐发,射死崔呈,崔灈,玉石俱焚。”
宋河迟疑问,“她已是皇帝,坐拥江山万顷,万万人之上,会来么?”
司马慈一笑,“她成了皇帝,却还是以前的崔九,能成皇帝,不过兵强马壮,又多了几分学识智谋,离真正的皇帝,还差得太远,你自去传令,她必定独自前来,备好埋伏即可。”
宋河领命,主上做什么,他们就听令做什么,便是一道死在这越国王宫,也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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