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千牛身中两箭,奋不顾身、兀不肯退。他挥刀催战,府门外叛军同声大叫:“邓舍已死,尔等何必顽抗我家将军有言,降者不杀;开门者,立赏银百两,拔擢百户”
不等毕千牛回击,众亲兵士卒无不奋喝斥骂。
不止亲兵、连上哥哥队,邓舍平日待之,真如兄弟也似。仗义半从屠狗辈,负心每多读书人。越是草莽,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越懂得知恩图报。不管邓舍死不死,他们,没一个有投降的念头。
“大将军待你我,亲如兄弟;历有大战,凡我兄弟死者,大将军无不痛哭流涕,如亡一兄;亲为抬棺,亲为送葬,亲为招魂。今日,正我辈报大将军之时,该如何为”
“以死而报将军;以死而报兄长”
男儿事长征,少小幽燕客。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杀人莫敢前,须如猬毛堞。黄云陇底白雪飞,未得报恩不能归。众人回思往昔,慷慨激昂;情到极处,至有泪流满面的。
箭矢加身不退;火燎衣甲不退;枪戈毙命不退。前仆后继,死而不退。
府门受了火,眼看坍塌。毕千牛嗔目大呼,十数人砍断院中大树,推积门前。火光映亮了他们的面容,两刻钟前,罗国器弹奏的琴曲,似又回荡夜空。
那低沉、那清扬,冲淡了硝烟、冲淡了战火。嗟乎他们每一个人,也有父母双亲,也有兄弟姐妹,然而这一刻,他们记得的,只有邓舍。为了报知遇之恩,死了,他们也心甘情愿,心满意足。
邓舍数百日养士之功,收效今晚。
钱士德焦灼万分,百余人攻门,将近半刻钟,寸步难进。他烦躁不安,望着城中火头处处,听着满耳朵的居民叫喊,黄驴哥道:“也不知去杀陈虎、杨万虎的兄弟们,得手了没有。”
钱士德不理他。
“也不知攻城门的兄弟们,得手了没有”
钱士德不理他。
“反正杀洪继勋的,没得手。”
“闭嘴”钱士德暴跳如雷,挥着长枪,逼迫,“你,亲自带队上去府门打不下来,死在哪儿吧”
“邓舍死了,打府门也没用,不如咱并力往去城门,先放了大队入城”
“城中守军转瞬即至,没有邓舍的人头,怎么瓦解他们的军心纵然开了城门,咱不过数百人,有甚么用邓舍的一颗人头,顶的上千军万马”
黄驴哥没有勇气顶撞他,提了长枪,转身奔向府门。
辽阳城外,纳哈出后军。
数个营帐忽然塌陷,数百红巾如天兵神将,出现敌营。
帅府。
灌下了足够多的粪汁,邓舍开始呕吐。
洪继勋和罗国器对视一眼,同时看出了对方的如释重负。两人都知道,邓舍若死,双城立刻会分崩离析;文华国远在平壤、赵过留驻盖州,城中只有陈虎,不知逃过了没有叛军的袭杀。
但不管他逃过了、或是没逃过,凭他的资望,难以服众。别的不说,洪继勋就第一个不服他;吴鹤年呢高丽降将庆千兴呢河光秀呢甚至张歹儿、李和尚、关世容呢
不知不觉间,在邓舍的默认、不表态、不支持、不反对的情况下,双城军中,早已形成了多个不同的派系。文、陈、赵的上马贼旧部;河光秀、庆千兴的高丽军;张歹儿、杨万虎的新秀;洪继勋、吴鹤年的地方文官系,等等。
邓舍在的时候,可以起到权力的平衡;一旦他不在,这些人或是地方大员,或是手掌重兵,只要有一个不服气的,就算平定了叛乱,后果也不堪设想。
这也是洪继勋为什么不顾府门的战斗,而要守在邓舍身边的原因。
“吐了就好,吐了就好。”罗国器嘟哝着。
洪继勋催促堂外:“绿豆汤呢绿豆汤呢”
堂外的亲兵灰头土脸奔了进来,绿豆汤来了。罗国器等人忙给邓舍喝下,缓解乌头的毒性,需要大量地喝绿豆汤,亲兵提了一桶,还有牛奶、蜂蜜等物,不停歇地喂邓舍喝下。
“后院大火灭了么”
“没有,火势小了。”
洪继勋探上邓舍的手腕,感觉他的脉搏稍微强了点,微微放心,一边和罗官奴扶着邓舍,伸出手指进他的咽喉,帮他呕吐;一边有了功夫去想其它,他问道:“后院怎起的火有叛军么”
“不知怎么起的;火很大,有十几个叛军,但被火势隔绝,他们进不来。有咱的兄弟们守着,先生不必担心。”
“这里用不着你们,守在门外去吧。”
洪继勋没叫他们去府门帮忙,因为投毒的人尚且不明,说不定就在院中,不可大意。
府门外。
继黄驴哥之后,钱士德也上了阵。他们从邻近民家,拆了梁柱,几根并在一起,用来撞门,效果不大。毕千牛砍的树干,比他们的梁柱要粗壮的多。
他气急败坏:“废物一群废物上马,冲”
四五个叛军上了马,退出一段的距离,纵马冲刺。避开了府门,他们操着梁柱,强大的冲击力,使之重重撞击在府墙上,府墙动了。他们折回去,第二度、第三次、重复撞击。
墙,就要塌了。
帅府斜对的双城对面,是陈虎、杨万虎等诸将的住处。
他们平时多征战在外,城中的府邸不大,亲兵不多。相比帅府,府门早被破开,好在两人皆骁勇善战,尤其杨万虎,以一敌百,身陷重围,举步杀人,刃不带血不回,叛军人人色变,他真如猛虎噬人。
“杀”
一个叛军应声而倒,包围圈出现了空挡。杨万虎不顾身后亲兵,急冲出去,抢了院中惊马,飞身而上,抛下火光冲天的府邸,疾奔而向邓舍的帅府。
同一时间,纳哈出后部,受到了内外的夹击;数万红巾趁其内乱,掩杀入营。
姚好古立在空无一人的钱士德府中,面如土色,转望城中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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