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猜出,皇木萨一定是又想起她在中原的丈夫了。
他一开始就知道,阮安在中原是有属于自己的家庭的,丹增也对她丈夫的身份感到好奇,更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子,才能让皇木萨对他惦念这么久。
他跟了皇木萨将近一年,她却依旧同他保持着极有分寸的距离感,这半年中,她再将他叫到宫廷中,依旧会让他给她绘人像,还会教他医术,和中原记账的方式。
皇木萨经常对他说,他在将来会成为比他父亲更厉害的部曲,也会是大逻最优秀的臣子。
阮安于丹增而言,也越来越像个近似师长般的引导者。
到如今,丹增已经知道,阮安想让所有人都误解他们的关系,好让赞普松懈,不再对她严加看管,甚至许她到边地与医官一同行医。
丹增更清楚,从一开始,阮安就没对他动过那种念头,却依旧甘之如饴地为她守着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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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人定之时,殿内灯火通明,博山炉中焚着昂贵的金屑和龙脑,散着旷远松沉的气息。
殿外的青石板地上,却跪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可怜兮兮地将双手摊开,并将手心朝上。
大太监王德海的手里则拿了把戒尺,不甚留情地往他的手下啪啪地打着,尖声斥道:“你这刚当值的小奴才,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咱家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千万不要去碰御案上的那个螺钿木盒。可你倒好!半点记性都不长,还让陛下抓了个现成!”
小太监手心挨得每一下戒尺都严严实实,他固然吃痛,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噙泪回道;“师傅,奴才这不也是看着那盒子上面落了些灰吗,便想着擦一擦……”
只听“啪——”一声。
王德海复又重重地朝小太监的手心击了下,厉声说:“擦灰也不行!陛下对那盒子里的东西宝贵的很,早就下了旨意不许任何人动。若不是今日咱家替你求情,你的脑袋或许都保不住了。”
“师傅,奴才知道错了……”
王德海阴着脸,接着将那三十下戒尺给小太监罚完。
其实今儿个,这小太监倒也没能碰成圣上专门藏卷的那个木盒,不过是不走运,恰巧被回来的霍平枭抓了个正着,小太监的指尖还没触及到它的表面,便被霍平枭训斥了一顿。
那盒子里面装的东西,王德海在此之前曾瞥见过,全是一些未被整理完的医稿。
圣上的发妻和太子的生母是位医女,如今她下落不明,后宫里的凤位也一直空悬着,可圣上在太子的面前,提起他的生母时,用的字眼却是你母后。
圣上一旦批完奏折,得了空,就会将里面的医稿拿出来,亲自将它们誊抄整理。
王德福曾在殿内值夜时,看过上面的字迹,有一部分书稿上的字迹有些歪扭凌乱,有一部分书稿的字尚内入眼。
仅有少部分的书稿上,被写满了漂亮矫健的字,且上面那字迹,与陛下平日所书的一模一样。
新朝刚建立不久,积压的政务颇为繁冗,但陛下哪怕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也要将先皇后阮氏的医方实录亲自誊抄,据说她还在世时,最重视的就是这些医稿。
王德福每次看见霍平枭这样,都觉他身为君主,却对一女子属实用情至深。
原本这个时辰,陛下应当刚批完奏折,眼下该仔细地辨着阮皇后在多年前写下的,那些不太能入眼的笔迹。
可今儿个,霍平枭却连夜召来了鸿胪院的大臣入殿议事。
殿中的御案上,摆着一个漆黑的木鹊,还有一张唐卡风格的女子绘象。
从鸿胪院的主官秦言进了殿内后,便见陛下的眼神就没离开过上面的那名女子。
霍平枭在继位后,勤于政务,减轻税赋,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虽然他上位的手段不光彩,却也是位雄才大略的君主。
此时此刻,他在看着那张画像时,漆黑的眼底却透着难以自控的深深痴迷。
“你是说,她穿的服饰,是逻国皇木萨的服饰?”
秦言颔了颔首,回道:“回陛下,您之前就一直让臣留意着逻国的动向,只不过苍家人将他们的皇木萨保护的太好,很少有人能看见她的真容,直到今年,皇木萨才逐渐出现在了大逻子民的视野里。这位在三年前被逻国寻回的亲女颇擅医术,还帮助大逻平息了两次疫情。”
三年前。
擅长医术。
霍平枭将这些词语又重复了遍,心中已然确定,逻国的皇木萨就是阮安。
这个木鹊,也是阿姁在尝试同他取得联系的证据。
帝王一贯冷沉的面容,难能带了如释重负的笑意。
秦言入朝为官后,从未见过圣上如此高兴过,看来他终于摆脱了丧妻的阴影,也开始对别的女子产生兴趣了。
“不过陛下,臣还听说,逻国皇木萨的身侧一直有个极为受她宠信的面首……”
秦言话还未说完,便见帝王俊美面容上的笑意转瞬即逝,恢复了平日的冷峻。
霍平枭觑了觑眼,冷声命道:“接着说。”
秦言的额头险些冒出冷汗,又道:“皇木萨经常在夜晚召那面首入宫陪伴在侧,还会带着他去马场跑马,据说那少年是逻国之前部曲的幺子,皮相极为俊美,皇木萨在雪顿节上将他一眼看中,赞普一高兴,就将他送给皇木萨了……”
霍平枭掀眸睨了秦言一眼,秦言立即会意,没敢再接着说下去。
“哪来的癞皮小犬?”
霍平枭面色阴沉地转了下套在拇指上的玉扳指,冷嗤一声,又道:“不过就是会些摇尾乞怜的手段,就敢在朕的皇后面前卖乖邀宠。”
这话一落,秦言的面色微微一变。
可他能够确定,他却然没有听错,圣上说的那两个字,就是皇后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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