おcco大门依然保持安静,墙头上突然冒出了一个人头。曹破延抬手射出一弩,同时身子一歪,向旁边闪去。弩箭正中人头,却发出刺入草团的声音。与此同时,一支弩箭从另外一侧飞射过来,恰好钉在曹破延脚边的土地上。张小敬的身影跃入院内,一个迅速的翻滚,落在离曹破延三十步开外的开阔地带。
两人调整了一下姿势,四目相对,意识到犯了同一个错误。他们都认为自己是以寡敌众,可一交手才发现,对方居然只有一个人。
“曹破延”张小敬喊出他的假名字。这个让整个长安为之不安的凶徒,终于被靖安司再度追上。“放下武器,还有活命的机会”
曹破延没有回答,扔开空弩,抽出腰间的匕首。长安城对武器的管制太严格,除了几支劣质短弩,狼卫一直用来战斗的只有匕首而已。张小敬也迅速把空弩扔掉,在劲敌面前,不可能有重装的余裕,还不如直接进入白刃战。
他手里的障刀虽然轻短,但比匕首还是要长许多,优势在这边。
张小敬用的是大唐军中的刀法,直来直去,朴实刚猛。按说在这样的情况下,曹破延应该猱身抢攻,可是他却不急不忙地游斗起来。这个策略固然暂时不会为敌所伤,但也休想伤到对方。
两人交手了数个回合,张小敬忽然意识到,对方并不是怕死,而是在拖延时间他的独眼朝曹破延身后瞄了一眼,看到是一个很大的木制货栈,大门紧闭,外头悬着铁锁。
“不好,他是在给同伙拖延时间撤退”
张小敬一念及此,手里的障刀攻得更加猛烈。曹破延紧握匕首,奋力抵挡,铛铛的互击声充斥整个院落。张小敬毕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经验丰富,他很快发现,对手的左手肘似乎受了伤,无论怎么移动都保持着一个奇怪的角度。
于是他有意识地加大了对左边的打击,这一下子正中曹破延的软肋。后者左支右绌,很快便身中数刀虽然并非致命伤,可此消彼长,在高手对决中很快露出败象。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随即大门“砰”的一声被狠狠撞开。门外站着的是崔器,他亲自扛着一根撞门圆木,如同怒目金刚,几十个旅贲军士兵从他两侧蜂拥而入。
看来贾十七及时把消息传了过去。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曹破延的动作有了一瞬间微微的沉滞。张小敬障刀一挥,划向他的咽喉。曹破延反应极快,身子向后疾退,堪堪避过。可他脖子上那串彩石项链却猛然弹起来,正好迎上刀刃。
刀刃过处,系绳断开,绳串上的小石头纷纷散开坠落。这时曹破延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他脚下反向一蹬,整个身子再度前倾,试图伸手去抓那些彩石。只听见“扑哧”一声,张小敬的刀尖,正好将其腹部刺了一个对穿。
可曹破延的动作并未停顿。他仍奋力摆动着手臂,想努力想接住哪怕一枚。可惜彩石已掉落在地,滚得到处都是。他头颅一扬,口中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突厥音节,似乎是什么人的名字,可惜没人能听明白。
曹破延就这么顶着障刀,慢慢垂下头去。
张小敬一惊,曹破延可不能死,有太多事情在等待答案。他不敢把刀抽出来,只能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扳住曹破延的肩膀,凑近耳边急切喝道:“你们抓来的女人,在哪里”可对方全无回应。张小敬忽然注意到,这狼卫的头顶被削去了一片头发,露出头皮。
突厥习俗,被削去顶发的人,等于被提前收走魂魄。难怪曹破延存了死志,他早就是个死人了。
张小敬愤怒地摇晃他的肩膀,试图把他唤醒,可狼卫的身子软软地向下瘫倒。
在两人身旁,大批旅贲军士兵冲过去,直奔货栈而去。
“破门”
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院子里响起。崔器此时已经恢复了精神,在他看来,曹破延只是个小喽啰,生死无所谓,真正的大菜,在眼前的货栈里。
这个货栈是用砖瓦窑的库房改装的,门户皆用的脆梨木,根本没办法据险而守。十几名旅贲军飞速扑过去,带头的士兵推了一下大门,发现门从里面被闩住了,外头还有锁。他们根本不等抬来撞门木,手起刀落,顺着门缝狠狠劈下去。大刀去势猛烈,先劈断了锁头,又把门内横架的木门闩斩断了一多半,但这把百炼钢刀也被硬生生崩断。
另外一名士兵上脚猛踹,“咣当”一声,硬是把大门生生踹开。两人一组,并肩持弩突进,十几个人鱼贯进入货栈。
一进去,气息极其呛鼻,能把人熏一个跟头。士兵们先定一下心神,才观察里面的动静。这是一间空荡荡的宽敞库房,中央摆着两口大瓮,瓮顶压着石盖,底下用石块和柴薪架起简单的烧灶,火势正旺。瓮上、灶上都是一滴滴的黑色污渍,地面上还有许多细碎竹屑。
在库房的尽头,是另外两扇敞开的大门,门口是一个高出地面四尺的卸货平台,空荡荡的空无一人。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是一脸狐疑,手里的弩机保持平端,谨慎地朝前挪动脚步。
院外拴着的猎犬突然没来由地大叫起来,张小敬耸了耸鼻子,连忙放开曹破延的尸身,朝崔器狂吼道:“快叫你的人撤出来快”崔器莫名其妙:“张都尉,莫急,我看这次”
话音未落,货栈里忽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震耳欲聋。这屋子在一瞬间突然膨胀了一下,炽灼的火焰从大门与窗口咆哮而出,霎时热浪四溢,宛如老君的炼丹炉。货栈外头站得近的士兵猝不及防,纷纷被震翻在地,远处的人也感觉面孔隐隐有灼伤之感,痛苦不堪。
整个院子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炸蒙了,足足十个弹指,竟没人做出反应,大家都像木俑一样僵在原地,耳朵嗡嗡作响。直到崔器近乎绝望的怒吼在院子上空响起,众人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去救伤员。
崔器惶然看向张小敬,爆炸前他喊过一嗓子快撤,一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张小敬的脸色像是被漠北朔风吹过,嘴唇颤抖着吐出三个字:
“猛火雷。”
早在高宗朝时,大唐的炼丹道士们便发现,把硝石、硫黄与皂角子烧成的黑炭混杂在一起,可起亮焰,谓之“猛火”。在西域的艰苦战事中,唐军中的某位工匠别出心裁,将石脂用特别的秘法调制后,与碎木屑、白磷搅拌,加热后灌入一个密封陶罐,封口处捏制一团猛火,再把一截蓖麻油浸泡过的干藤顺罐口引到外侧。
使用时,先把干藤点燃,烧至陶罐口便会引出猛火。猛火极炽热,与掺了易燃物的调制石脂一碰,势成龙虎相斗之势,威力惊人。因为它爆裂时声若惊雷,因此得名“猛火雷”。
寻常石脂,根本没法引爆,非得是这秘法调制后的石脂,方有此威力。懂得这种调制手艺的匠师极少,工艺太复杂,而且猛火雷又极易误炸,因此西域唐军用得也不多。谁又能想到,只知弓马的草原蛮子,不知从哪里找来会猛火的匠师,居然在长安城的腹心造出这等危险的东西。
幸亏张小敬在西域经验丰富,一闻到了那一股熟悉的硫黄味,立刻反应,否则伤亡会更惨烈。
看这爆炸的声势,货栈里的猛火雷存量着实不小。他们应该早算准了会被靖安司偷袭,预备了这一个杀招。守在前面的曹破延,一开始就是为猛火雷当幌子的牺牲品。
在靖安司众目睽睽之下,整个货栈疯狂地燃烧起来,就像一支冒着浓烟的明亮火炬。它的结构暂时还没垮塌,顺着窗口和敞开的大门往里看,可以看到货栈内已成业火地狱。那十几个先冲入屋子的旅贲军士兵,下场之凄惨不必多说。
这副景象太过有冲击力,饶是这些勇悍的士兵也只能把头转过去,个个面色凄然。崔器铁青着脸,颤声问道:“难道这是一个诱我们入伏的圈套”
张小敬摇摇头:“不是,杀伤我们没有意义。他们搞这个,是为了阻止我们追击,方便他们尽快转移加工好的猛火雷。”
崔器倒吸一口凉气,两枚猛火雷就已经有偌大威力,若是这样的东西有个几十枚他急道:“可我们入坊之后,就直奔这里,并没看到他们的踪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