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钧如瞪着那两个硕大无比的碗,许久才迸出一句话:“舍命陪君子吧,只希望许兄到时候放我一马就成”
许凡彬一手一个从院子里提过两个酒坛,轻轻往地上一搁,这才随手拆去其中一个酒坛的泥封。环手一抱之后,一股清澈的酒箭便分毫不差地落在了一个碗中,直待与碗口平齐之后也无一丝一毫外溢。他如法炮制地斟满了第二碗,这才放下了手中酒坛。径直举起那碗满满地酒道:“先干为净”
练钧如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凡彬瞬间变得通红的脸,立刻醒悟到了对方酒量极差。只可惜他自己平日也是很少喝酒的人,一气喝下整整一碗后,头晕目眩的感觉立刻冲了上来。兴许是因为胸中都气闷得很,两人也没有运气自疗,就这么一碗一碗地拼了下来。直到练钧如觉得脸上火烧火燎,舌头也有点不太利索,便急忙照着往常练气的方式运转了几遍真气,这才觉得脑际稍稍一轻。
“殿下,我”
“许兄。现在现在是喝酒论交情的时候,又又没有外人,你直呼其名就是”练钧如打断了许凡彬的话,这才又灌下一碗酒,“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那我就僭越一次叫你姜如好了”许凡彬微微点了点头。胡乱将一碗酒倒进嘴里,便开始了回忆。
“我我是一个被师傅收养的弃儿。自幼就在旭阳门中长大,在七岁之前,我从未见过除了师门长辈同辈之外的人”大约是因为醉意太重。他挥手逼出一点酒气,言语也变得连贯了一些,“后来,父侯带着小妹上山来见师傅,因缘巧合之下,我就成了他的义子,从此之后,那些原本还会捉弄我的师弟师妹就都避得远远的”
尽管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练钧如却听出了深深的苦楚之意,再想起孔笙透露的消息,心中更觉感慨。
“父侯曾经说,有意将小妹许配给我,虽然不过是一个姿态,我却觉得很高兴,并非为了自己能博得小妹青睐,而是为了父侯能看重我这个没有凭依的外人。一直以来,我都在外人面前戴着名门首徒炎侯义子的面具,直到遇见明萱的那一刻”许凡彬说得兴起,仰脖子又灌下了一碗酒,终于浑然忘记了一切避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因为她的自报来历而有所退缩,但接触的时间长了,我才知道她不是寻常装腔作势的无忧谷弟子,而是一个真正悲天悯人的女子,一个兰心蕙质的佳人”
“我们就这么一天天交流着彼此的心得和苦闷,我本以为我们可以永远维持着这种美好的关系,即便不捅破那一层窗户纸也没关系,谁想到,最终因为她的奉命行事,我还是说错了话。”许凡彬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再次想起了那一夜的情景,“她说挥剑斩断情缘,我却觉得那一剑好像砍在我的心上,结果,她就那样决绝地离开了。我知道,她根本没有完成师门任务,就是回去也可能受罚,可是,她仍然”
“想不到在人前温文尔雅,气度非凡的许兄,也不是真的万事如意”练钧如不想过于打击许凡彬,却又觉得不吐不快,“许兄和明萱小姐都是名门子弟,身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再者中间又夹杂着天下大势,要水到渠成自然得费上很大功夫。我听说”他稍稍顿了一顿,见许凡彬烂醉如泥地伏在桌子上,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许兄和明萱小姐的事情已经传回了旭阳门中,似乎有些长老对此很不满。许兄若是真的放不下此事,恐怕有人会大做文章”
许凡彬突然抬起了头,只是片刻便醉意尽去,目光又重新恢复了清明,“姜如,此事理应是我师门隐秘,你一个外人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他用炯炯的眼神锁住对方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若是你想以这些话挑拨,那就打错算盘了,师傅教导我多年,几句闲言碎语算得了什么”话虽如此,他却突然重重一掌拍在旁边的椅子上,泄愤似的举动立刻让椅子喀嚓一声碎成齑粉。
“这些事情你迟早会知道。”练钧如夷然不惧地直视着对方的眸子,果然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罢了,不提这些了,你就当作是提醒好了两方各自敌对,你若是真的想和明萱小姐在一起,势必有一方要做出痛苦的选择,或者你们也来一个远走高飞”练钧如想起孔懿那一次之后的抉择,心中又生出一股自豪和甜蜜,“以许兄重情义的性子,怕是那一种选择都会让你陷入两难的境地,所以”
许凡彬的眼神黯淡了几分,那一夜他何尝没有动过心念,但最终还是没有坚持。“姜如,不,应该称呼你为练钧如”他石破天惊地拆穿了练钧如的伪装,这才淡淡地一笑道,“我很早就察觉到你的身份有假,却一直都没有告诉别人,就是为了当初小妹的一句话。可以这么说,如今我的困扰,将来也必定是你的困扰,难道你就一丝一毫都没有想过该如何面对小妹么还是说,你从来就没有对小妹动过心”
“炎姬殿下”练钧如的面前又浮现出了那一张绝世笑颜,心中不由狠狠地痉挛了一下,“许兄,你自己也曾经经历过这无边苦痛,还用得着我回答么”不过,许凡彬一语拆穿他的伪装,这又让他再次陷入了挣扎。许久,他才端起桌上那满满的酒碗,狠狠地从头淋到脚,这才惨然笑道,“许兄未曾对外人透露我的真实身份,这一点我很感激,不管你是为了炎姬殿下还是别的我只想知道,倘若炎侯或旭阳门主下令取我性命,你会遵令而行吗”
“父命或是师命都不可违,即便对不起小妹,我也只能下手”许凡彬跌跌撞撞地行到小院中,大喝一声便将仅剩的酒坛举过头顶,略一倾斜便引出一股酒箭,不偏不倚地向口中灌去,那芬芳的酒液随着他的大口吞咽四处飞溅,只是片刻,他的周身上下就几乎湿透了。他突然仰天悲怆地清啸三声,这才大笑道:“人在局中不能自已,自古无人能脱出闻中。别说杀人,就是要我杀己,我又何来抗拒之力”
练钧如本就不指望许凡彬会倒戈,更没有孔笙的十足信心,苦笑一声便反问道:“倘若要你杀的是明萱小姐,那又如何”
许凡彬浑身巨震,手中酒坛再也拿捏不稳,咣铛一声砸在了地上,碎片溅得四处都是。他茫然抬起了头,正欲说些什么,目光却被不远处的白衣人影吸引了过去。馨黄的柱花树下,娉娉婷婷地立着一个面色怔忡的佳人,幽远的眸子中饱含着说不出的情感。醉意朦胧的他只感到浊气和清气在身体中搏击不止,勉强踉跄行了几步便颓然倒地。
“明萱”
第六卷风雨飘摇第二十章同行
练钧如望着脸色复杂的明萱,心头不由浮上了一缕明悟,似这样出身名门的女子,话一旦出口就绝没有什么转圈的余地,因此,此女这一次回来的目的只怕是不单纯。即便如此,单看明萱忙忙碌碌地服侍着大醉不醒的许凡彬,他就知道两人之间的那份情意却是无可置疑的。只是怔了片刻,他就感到脑际一阵晕眩,苦笑了一声便软软倒了下去,他的内息尚且及不上许凡彬的高深莫测,酒却没有少喝,能够坚持到这个时候已经着实不易了。
孔懿得到消息冲进许凡彬的小院时,入目的就是院中一片狼藉景象,鼻间能够闻到的尽是冲天酒气,与之伴随的就是阵阵鼾声。然而,最让她觉得震动的却是那个立于桂花树下的白衣身影,那如同幽林明月般的眼眸,那集山川灵秀于一体的身段才貌,这一刻,饶是她平日自负容貌,也看惯了美女,却仍然觉得是天界的仙子贬谪到了人间。
“原来明萱小姐回来了”竭力忍住心底的真实情绪,孔懿淡然笑道,“许公子情伤已久,这一次想必该有完满的结果了”
“婉儿姑娘这话未免言不由衷,你也应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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