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上前,规矩地行了一礼道:“林大夫毕竟是个男子,还是麻烦夫人为崔三娘取出箭头。”
沈月溪惊地摆手,“我不行,这么大的伤,我未曾处理过。”
左无问皱紧眉头,问道:“那汾东城内可还有其他女医,某去寻过来。”
“汾东城内的大夫本就不多,哪来的女医?”沈月溪微微叹息着,“左先生不必这般迂腐,生死关头且将男女大防放放。”
左无问低头苦笑,他会第一时间将崔瑛送到将军府,便是因为他知道沈月溪会医术,“并非左某不愿意放下,而是崔三娘她……她生在河东,学的是京都礼仪,她虽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骨子里还是那个将名节看得极重的崔三娘子。某是怕她以后终身不嫁……”
沈月溪有些意外左无问对崔瑛的在乎,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道:“只要先生不说,没人会告诉崔娘子,她的伤口是林大夫处理的。”
见左无问略带惊讶地看向自己,沈月溪无奈一笑:“我虽有心,可是并无把握,我更不会因着左先生口中的名节之事,便拿崔娘子的性命去冒险——在我这里,没有比命更重要的。”
左无问微微一愣,又听她说道:“不过我愿向崔娘子撒一个小小的谎,说她的箭头是我拔的,叫她心安……左先生应当不会拆穿我吧?”
沈月溪站在那里,仪态端庄,若没有这番话,她的礼仪便是在京都贵女里也挑不出一丝毛病来。左无问却是重新打量了这位主公夫人,过了几息,方惭愧说道:“某不如夫人。”
林大夫来时,见患者是个女儿家也有些犹豫,沈月溪同他说了一会儿话,便屏退左右,只留沈月溪相助。
也亏得沈月溪当机立断让林大夫来处理,那箭头是带钩的,寻常大夫未必能取出,而林大夫医术了得又曾跟着沈南冲在军中待过,虽花了些时间,却也是将箭头彻底取出。
等到崔瑛的伤处理完,已经是月华初现。
沈月溪留了两个婢女照料崔瑛,从厢房里再度出来时,左无问还站在长廊上,一身血衣未换,月华之下,那双桃花眼里似有无限深情——
翩翩公子为谁情伤,左无问这番模样,若是平日定能换得沈月溪的赞叹,只是她现在更为担忧裴衍洲,忙问道:“左先生,都已入夜,怎不见我郎君归来?”
左无问正在发愣,听到沈月溪的声音才转过身来,“洛口失守,主公亲自领兵前往。夫人不必太过担心,那崔恕并不是主公的对手。”
沈月溪的心依旧紧了一下,沉默几息之后,方道:“崔娘子已无大碍了。”
“多谢夫人相救。”左无问停顿了一下,对着沈月溪行了一个大礼。
沈月溪又有些好奇了起来,他曾是崔瑛的未婚夫,可他不是不认这门亲事吗?这会儿倒是对崔瑛很是上心。
“先生对崔娘子真是关心。”沈月溪说道。
左无问那双桃花眼笑了起来,却再不见先前的情深,“某与崔三娘共事一主,关心她亦是正常,若今日是陈无悔受了伤,某亦然。”
裴衍洲尚在前线,沈月溪也无心再去八卦他人,只点了点头,“时辰不早了,我便不留左先生在府中了。”
左无问又鞠躬行礼,准备告退,却是一个头点下去,便直接摔到地上,沈月溪这才看到他的侧腰亦受了刀伤,如今衣服都已黏在伤口之上了。
第五十三章
崔瑛与左无问皆受了重伤,不得不留在将军府疗伤。
沈月溪见着他们的惨状,心里没由地便一阵难受,战场上刀剑无眼,裴衍洲他……
她想起了在裴衍洲那副睥睨天下的模样下,遍身是密密细细的疤痕,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受过无数的伤——前世她遇到他时,裴衍洲便是高高在上,叫她总以为他所向披靡,可现在……
沈月溪有些不安,觉得自己那日不该同裴衍洲甩脸色,待他回来,她再好好同他说说吧,她在心底叹息着。
左无问只昏睡了一夜便醒了,他一个外男并不合适在将军府里多加逗留,恢复了一些之后,便匆匆过来与沈月溪道别,临走时说道:“还请夫人不要告诉旁人左某受伤的消息,尤其是崔三娘那里。”
这一句特意的嘱咐有些奇怪,沈月溪好奇问道:“先生是怕崔娘子担心?”
“怎么会?”左无问矢口否认,神情严肃地说道,“此次崔三娘不听军令,致洛口失守,回了军营以后逃不过军法,某只是不希望她多想。”
沈月溪没听出二者之间有何联系,但是左无问一脸正经地说着,她跟着点点头。
左无问走了两日之后,崔瑛才醒过来。
崔瑛醒来时,沈月溪正巧过来为她换药,见她慢慢睁眼,浅笑道:“烧也退了,人也醒了,不错。”
崔瑛迷蒙地看着她看了许久,试探着唤了一声:“四娘?”眼前的人与她的四妹有几分相似。
“崔娘子,是我,月娘。”沈月溪轻叹着应道。
崔三娘的神情黯淡了下去,她吃力地抬起自己的右手,遮掩在雾气蒙蒙的眼睛上,梦中家人的笑颜早已成为过往,而她却在仇人手下一败涂地,经此一战,她甚至陷入无尽的迷惘之中——以她的本事,真的能血刃仇敌吗?
“一定可以的。”沈月溪温柔而坚定地说道。
崔瑛这才发现自己竟当着她的面将心底的话说出了口,她的右手用力将眼眶里的泪水擦净,眼眶里的水却是越来越多,“叫夫人见笑了。”
沈月溪敛了巾帕,轻轻盖在她哭红的脸上,柔声道:“想哭便哭,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夫人……我很没有用,白白浪费了将军给我的机会……”崔瑛苦涩地凝望着上方,是她无能,被崔恕的激将法冲昏了头脑,丢了洛口。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相信崔娘子下一次再遇到仇人便能得偿所愿了,”沈月溪安慰着,见她依旧难受,又道,“你在我这里好好养病,等养好了再说,左先生说你回军营还要挨罚。”
崔瑛转过头去,不敢看沈月溪,不自在地问道:“他……没事吧。”
沈月溪停顿了一下,“应当没事……吧?”
“夫人为何如此不肯定?”崔瑛急忙问道,“可是他受了伤?”
沈月溪看向她那双满色急色的眼眸,慢吞吞道:“我并不知晓,崔娘子不如当面去问他?”
崔瑛神情僵住,苦涩而无奈地笑了一下。
因牵挂着左无问,崔瑛急于回军营,在将军府养了半个月的伤便走了,而沈月溪依旧没有等到裴衍洲归来——
这一次与裴衍洲分离的时间并不算长,成亲到现在一年的时间,他们聚少离多,可许是因为此次没有好好离别,她心中总有些空荡荡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