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冲愣怔了一下,想起这几日的急行军,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无奈道:“我不让阿月跟过来,可她得知你生了病,竟女扮男装混在队伍里一路行军跟到河东。阿月自小被我娇养,哪走过那么多的路?”
“是这样……”这是不是说明沈月溪心中亦有他?裴衍洲脸色温和了一瞬,在左无问与沈南冲再看向他时,都没能藏起眼中的柔情。
只是很快,他又恢复成了冷面郎君的模样,有条不紊地开始布局,他已将圈套做好,只等着鱼儿上钩。
裴衍洲生病的消息传出后,起先各方军阀皆是将信将疑,直到沈南冲连夜赶路将药材送入河东城内,其他人或许仍存疑心,张丛行却是急着想要裴衍洲的命——
天下大势,除了张丛行之外,势头最盛的便是裴衍洲,而且河东离京都很近,以河东为据点,裴衍洲攻到京都并非难事,故而张丛行比谁都要急躁一些。
张丛行自持已经是帝王身份,压下想要亲征河东的心思,命自己心腹陈北岳领三十万大军围剿裴衍洲。
黑压压的大军一出发,众人皆得了消息,北方的陆霄蠢蠢欲动,亦想从中分一杯羹,反倒是年纪较小的宇文渡颇能沉得住气,始终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陈北岳并不将裴衍洲放在眼里,本来裴衍洲的人马便不如他多,何况河东遭灾又发瘟,裴衍洲自己还得了病,在他看来河东不堪一击。
然而叫陈北岳没有料到的是,他尚未到河东,就在离河东不远的长河峡谷遇到了伏击。三十万人的队伍在通过峡谷时被拉得极长,当两边崖上的巨石砸断了这支漫长的队伍时,走在前方的陈北岳甚至不知道他的后面已是后继无人,直到他遇上了亲自率兵而来的裴衍洲。
未及弱冠的年轻将军坐在高头大马上,没给他一句话的余地,长刀横扫,直接砍落人头,三十万的大军还未开始便已成刀下亡魂。
消息传到京都时,张丛行没能忍住,当众吐出了一口鲜血。
第六十六章
裴衍洲在长河峡谷设埋伏是在立冬之夜。
由秋入冬,长河上的风自西北而来,夹杂着细雨绵绵,是彻骨之寒。
沈月溪这几日在河东,一直被关在屋内,便是裴衍洲领兵出战,她也不敢出房间,生怕坏了他的计划。
虽然裴衍洲出发前曾吩咐沈月溪不必等待,他在天亮之前不会回来,然而夜风吹得庭前草木沙沙,冷雨拍得窗框潇潇,罗衾冰寒,孤枕难眠。
沈月溪在床上几个翻来覆去之后,索性披衣起床,点了一盏微灯,朝外间走去。
因着裴衍洲装病,这大半个月来皆是在屋内处理要务,故而外间的书桌上摆了不少来各地呈上来的奏疏,还有一些兵书、舆图。
沈月溪坐在那里,仔细看着裴衍洲的字迹,男子的字苍劲有力,自有方遒,全然看不出他识字读书连三年的光景都不到。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描摹过裴衍洲的字迹,又将目光转到摞在一边的兵书上,第一本便是她曾经翻过的《孙子兵法》,她没什么兴趣地跳过去,往下又翻了翻,压在最底下的是一本《吕氏春秋》。
沈月溪来了点兴致,抽出那本《吕氏春秋》翻开一页,第一页竟是一张袒胸露臂的仕女图。
她不由一怔,想不明白《吕氏春秋》怎会有如此奔放的描图,好奇之下,她又翻了第二页——
沈月溪猛地瞪大了眼睛,一张粉白的脸涨得通红,手指慌乱地合上书本,心中万分气恼,好你个裴衍洲!看着一本正经的模样,竟拿着《吕氏春秋》的面裹着避火图的芯,还光明正大地摆在书桌之上!
也不知道平时他整日捧在手里的是什么书!
沈月溪在心底暗暗唾弃,只是她到底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嫁妆箱底也压着几本学习闺房之乐的避火图。
脸上火热过后,她不免轻咳了两声,看了一眼紧闭着的门口,又做贼一般地打开那本《吕氏春秋》,里面的避火图倒是比她嫁妆箱里的那几本更大胆新鲜些,看得她颇为震惊,甚至还有不少女子坐在上面的——
怪不得裴衍洲提了好几次,让她主动坐在上面,她又羞又恼,却又难忍好奇地看完了全本,看得她的脸越发殷红起来,竟在这初冬寒夜里浑身发热,忍不住推开窗户透气。
窗户轻启时,透窗而来的寒意叫沈月溪瑟缩了一下,又不禁抬头望天,夜半雨歇,天上的乌云已经散去,余下几缕云雾缭绕。
凉月似弓,光影婆娑,也不知共处一轮弯月下的裴衍洲如今在何处……
她忽地想起,前世那些关于裴衍洲的传说,传说中的叛军首领杀人如麻,冷血无情,以至于她初见裴衍洲时吓得瑟瑟发抖,可今生在一起久了,她似乎再难想起那时的害怕了——
裴衍洲的刀很快,杀人也确实不眨眼,可她却知道,若是他的刀不够快,那么倒下去的人便会是他,是这一方的百姓。而那在他人面前冷得像冬日石头的男子同她在一起时,却会为她煮长寿面、刻玉佩,还会亲她的脚背……
沈月溪好不容降下去的火热又蹿了上来,烧得她一张脸蛋红如枫叶。她轻拍了一下面颊,再望向漆黑之中的独明,双手合十,对月祈祷,只愿苍天保佑,裴衍洲能平安无事归来……
也不知是不是吹了夜风,第二日醒来时,沈月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是心里惦记着裴衍洲,她还是硬撑着身子起来。
门外传来稀稀落落的声响,她连簪子都没簪,慌忙拉开房门,还未看清便急急问道:“可是有前方消息了?”
再定神一看,却是那冷面郎君一身萧杀地站在庭院之中。他穿着一贯的玄鳞甲,右手放在腰间的长刀刀柄之上,在抬眸望来的一瞬神色冷冽,却又在目光交融时,寒冰转瞬退去,浅色的狼眼里有了春日的暖意。
“阿月,我回来了。”裴衍洲率先走上前,单手扶住沈月溪微微前倾的身子。
玄色的盔甲在冬日的萧瑟里寒气逼人,沈月溪那颗悬着的心却终于有了着落,她顾不得裴衍洲身上犹带的血腥味,主动环住了他的腰。
裴衍洲有些惊喜于她难得的主动,只是在对上她雾气蒙蒙的眼眸与绯红的脸颊时,便发觉不对劲,慌忙伸出手探向她的额头,掌心下传来的温度有些烫手。
他一个弯腰,便将沈月溪抱起,把她抱到床上,转身就要为她去请大夫。
“衍洲,别走。”沈月溪扯住他的刀柄,并不让他离去。
裴衍洲低头看向那躺在床上的女子,清雅的面庞因着发热而染上了不寻常的红,透出几分以往没有的艳丽,杏眼湿漉漉地看着他,带着迷蒙的魅惑。
他颇有耐心地半蹲下身子,手中的护甲覆在她的额上,为她降下额头的高温,“我去请大夫。”
沈月溪却是摇了摇头,“我自己便懂医术,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受了风寒。”
“还是叫大夫来看看。”裴衍洲颇为担忧,河东刚发过瘟,虽然已压下去,可难免城中还有遗落的病气,事关沈月溪,他不愿意冒半点风险。
“真的无事,是夜里吹了冷风才会这般,”沈月溪可怜兮兮地瞧向他,温热的葇荑握住他修长的手指,“你脱了盔甲,到床上陪我,可好?”
裴衍洲本就难以拒绝沈月溪,尤其是当她眼含氤氲,声音绵绵地撒着娇,他更是拿她没辙了。
轻叹了一生气,他无奈地点点头,脱去了最外层坚硬的盔甲,和着中衣躺在沈月溪的边上,“阿月好好休息,睡一觉便没事了。”
沈月溪明明头痛体热,昏沉难受,却了无睡意,她盯着半侧着身子的裴衍洲,纤细的手指落在他的额前,沿着他高挺的鼻梁顺势而下,又落在他的薄唇之上,整个身子跟着向前凑了凑,热气喷在他微凉的脸颊上,似乎下一秒便要吻上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