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高允以外,也许还有别的原因,例如所谓“备而不典”问题不出在太宗、世祖二纪,而出在崔浩续成太祖纪中;不出在各纪注疏而出在选材综理方面,等等。前有邓渊之狱,崔浩又蹈覆辙,我看只能从崔浩当真执行“务从实录”寻求解释。
崔浩总裁史事,首在破邓渊狱后史臣裹足局面,一切惟“务从实录”是崇,显示自己忠于太武帝的付托。而竞趋之士为了迎合崔浩,更以国史刊石立衢,“欲彰浩直笔之迹”。古来权势宠幸者于臣君相与之际,有时未达一间,酿成事端,自贻伊戚。智如崔浩,也不免忘乎所以,竟不思伴虎之谚。所以高允议论刊石诸事,“分寸之间,恐为崔浩万世之祸”。希君之旨以实录为依归,以直笔相标榜者,终于栽倒在直笔之下人主的复杂心态使希旨者祸福无常,给史学造成祸害,问题不正是出在“分寸之间”吗
――――――摘自田余庆代歌、代记和北魏国史国史之狱的史学史考察
第一卷凤鸣朝阳第二章金井梧桐秋叶黄第三节
昭武江南的车队到达楼兰海后,扎营于鹦鹉洲。过了两天,大陈国的始兴王陈叔陵飞马疾驰而来,此时,大陈使团的其它成员还远在数百里之外的焉耆国境内。
陈叔陵十八岁,个子不高,皮肤白净,颧骨高耸,嘴唇很薄,长相虽然不是很英俊,但眼睛很漂亮,很有神采,官宦子弟的高贵、骄傲和自信在那双眼睛里一览无遗。昭武江南对李丹说,陈叔陵少小就以机辩显名于江左,嘴皮子非常厉害,而且很有主见,几近于独断专行。三年前她出使大陈的时候,现任大陈国主陈顼xu还是总揆权柄的都督中外诸军事,尚没有废帝自立,那个时候的陈叔陵就是持节、都督江州诸军事的江州刺史了,锋芒毕露的同时也逐渐显露出他为人严苛、骄横跋扈的缺点。昭武江南告诫李丹,陈叔陵是此次大陈使团之主,只要能说服他,则计策必成。
陈叔陵不爱喝酒,喜欢精美可口的菜肴,这种习惯在江左很罕见。不喝酒的人,头脑能一直保持清醒,很多在酒筵上觥斛交错就能解决的事,现在就不行了。昭武江南投其所好,备了丰盛菜肴招待陈叔陵。李丹随即发现陈叔陵进食节奏慢得惊人,任何食物到了陈叔陵面前,他都要仔细观赏一下,闻闻味道,把玩再三后,方才一点点品尝,然后还做出品评,言辞优雅,态度认真,举止斯文,感觉他不像在吃饭,而是在吟诗作赋。李丹惊讶之余十分好笑,相比起来,自己狼吞虎咽,怎么看都是一个野蛮人,和文雅半点边也扯不上。
陈叔陵年纪很轻,学识却很渊博,出口成章,诸般典故信手拈来,谈笑风生,挥洒自如。吃饭能吃出这种高雅,李丹还是头一次见到。早先在宁戎寺的时候,李丹曾和陈叔坚有过短暂接触,陈叔坚好酒,三杯酒下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但他温文尔雅,言辞谦虚,让人感觉很亲近,不像陈叔陵,陈叔陵说得越多,越是让人感觉他高高在上,而且自负狂傲,他说那个东西是圆的,它就是圆的,如果你反驳,他能旁征博引,找出一百个理由驳倒你,临了他还要鄙视你一番,言辞很是刻薄,丝毫不留情面。
李丹面带笑容,洗耳恭听,一直沉默不语。这是昭武江南教的,她说你哥哥是个很内敛的人,虽然言行不乏狂放之举,但很多时候以沉默应对一切,尤其在筵席上,更是冷眼旁观,很少插足酒筵上的无聊闲谈。昭武江南对他在楼兰海借着酒兴,挑起事端,蓄意砸坏夸吕古琴一事,很是反感,她说那种场合下,你哥哥绝不会这么做,以后到了长安,千万不要这么冲动。
李丹随即发现了沉默的好处,除了可以悠闲地喝酒外,还能在一旁静静地观察别人。他发现昭武江南很有才华,涉猎很广,上至天文地理、琴棋书画,下至风土人情、鉴赏珠宝,无一不晓。不管她是否精通,她样样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这已经让人惊叹不已了。陈叔陵喜欢下棋、品尝美食,昭武江南就陪着他闲扯,两人说到开心处,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接下来李丹发现陈叔陵还有一个特长,品评美女。
陈叔陵大概觉得昭武江南有求于己,席间有些放肆,两只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昭武江南,那贪婪的眼神似乎恨不得把昭武江南扒光了细细欣赏,然后他就开始赞美,华丽的词藻从他那张油光锃亮的嘴里喷涌而出,极尽夸张的溢美之辞让李丹听得浑身发麻,但陈叔陵却潇洒奔放,唾沫星四溅,是不是还遗憾长叹,埋怨自己学识浅薄,找不到更好的词语来赞美眼前的仙女,接着他意犹未尽,开始赋诗,要用诗歌来赞美。
陈叔陵的确有才,张口就来,不服不行。连赋三首,陈叔陵兴致更高,击案而歌,吟唱自己刚做的诗句。陈叔陵嗓子不错,歌声悠扬而委婉,靡靡之中带着一股悲戚之气,听了很舒服。
昭武江南虽然笑容满面,但脸上始终带着一丝矜持,眼神很清晰地表达出她的高傲和不屑,对陈叔陵的赞美坦然受之,而且,她略略还有一些不快,因为在陈叔陵眼里,她不过是个杂胡女,是个未经教化的蛮人,无论她多么漂亮,多么有权势,多么有钱,她始终摆脱不掉杂胡这个身份。这一点从陈叔陵那轻佻的言辞和轻薄的诗句中就能看出来,陈叔陵纯粹吃饱了没事,以调侃为乐。
这顿饭整整吃了三个多时辰,天都黑了,陈叔陵还在侃侃而谈。李丹算是拜服了,他实在看不出来陈叔陵那个单薄的身材小小的肚子能装下这么多食物,这也是不喝酒的好处如果喝酒,一顿饭吃这么长时间还可以理解,但一个人在不喝酒的情况下也能进食三个时辰以上,只能让人目瞪口呆了。
陈叔陵好不容易吃完了,嗽洗结束,正襟危坐,话题陡然一变,直接切入主题。李丹对他的印象不禁大为改观,这个人吃饭就是吃饭,做事就是做事,泾渭分明,也不拖泥带水,果然与众不同。
“鸿烈公,你打算怎么办”陈叔陵笑着问道,“你的目的都达到了,接下来我们该谈谈江陵的问题了宇文护是不是又要背信弃义,自毁诺言他是不是还要继续帮助梁人和我们争夺江陵”
李丹沉默良久,忽然说道:“燕都死了。”
陈叔陵脸显惊色,转目看向昭武江南。昭武江南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燕都死了。”
陈叔陵呆了一会儿。燕都死了,天下形势就完全变了,大陈必须尽快重新制定对策。对于大陈来说,不管是联齐,还是联周,当务之急是抢占江陵,并迅速夺回襄阳,尽快重建江左西线屏障。
“这么说,大齐人很快就西征关陇了”陈叔陵停了片刻,两眼盯着李丹,迟疑问道,“宇文护是否打算放弃对江陵的保护”
“可汗希望你们在三月之前不要发动对江陵的攻击。”昭武江南说道,“并且希望你们能在三月之前一直和长安商量结盟共抗大齐的事情,另外,他还希望你们在三月之前不要和大齐签订共击大周的盟约。”
陈叔陵略一思索,已经明白室点密的意思,嘴角不禁掀起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这么说,三月之后,如果大周还没有如约打开丝路,可汗就要挥军东击中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