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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这个看来颇有孤傲之气的刘文房续言道:“要说这首词吗,倒也有些新意,只是这些个体式怪异、不合圣人之法的藻饰之词毕竟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我看还是少作为妙”

一句话说的崔破心下火冒三丈,素日不堪其扰的烦闷加之适才孟郊受窘的怒火一起迸发,口中冷冷一笑道:“好一个不合圣人之法;好一个藻饰之辞我本后学,学问浅窄,也不懂这诗与词之间的区别,但知当年的李谪仙也曾写过先生口中不合圣人之法的菩萨蛮词,而其中的两句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广为流传;更有本朝放浪湖海之间的烟波钓徒,以一曲渔歌子斜风细雨不须归名满天下,莫非他们连他们也都不在先生眼中”

“你说的是李白、张志和这两个崇道的狂生,读的是夫子圣贤之书,偏要入那道籍,纵然作得几首浮浪之词,赢得些许声名,终究无干教化,于国于家无益,又有什么好称道的”那人面带不屑的说道

他这一番话说得崔破是彻底无语,他万万想不到被人尊为诗仙的李太白在此人眼中,竟然也只不过是一狂生而已,沉默半晌,强压住心头怒火,崔破哈哈一笑道:“没想道连李谪仙也都不在先生眼中,小子的那两句藻饰之词自然就更不在话下了只是不知先生的眼中又能容得下谁看先生如此豪气,想来这诗才自然是笔落风雨惊了说不得还请先生略吟一首,也让晚生后学开开眼界”

“要说前辈文人嘛诗才第一,当数襄阳杜子美,此公虽则声名不显,但其诗与侪辈相较,当得上一览众山小五字,其余如王摩诘、孟字行、王季凌、王少伯等人的诗倒也堪称佳品;至于本朝诗人嘛论及七言,自然以韦兄第一;至于五言,当今天下,舍我其谁”说道这里,此人脸上满布当仁不让的傲然之意。

崔破初时听他虽贬李白,但是毕竟还尊杜甫,其余所举之王维、孟浩然、王之涣、王昌龄等人也都是天才横溢之辈,能在普天下成千数万的诗人中找出这几个人,更兼他所独尊的杜子美此时并不为时人所重,虽心下少不得说他狂妄,但是毕竟还是佩服他的眼力,及至后来,他说七言以韦应物为首,倒也并不为过,但是最后那一句委实太过于惊世骇俗,在大唐,在这个随便一抓就是一把诗人的伟大时代,居然有人敢称自己的诗是天下第一,这实在是超出了崔破的理解范围,便是旁边的孟郊也是嘴张的大大,满脸惊谔的看向眼前毫无出众之处的狂人,若不是在韦府,只怕二人都要将他当作了疯子,倒是韦应物想来是听的太多,反无惊讶之意,唯有摇头苦笑而已。

“这是个疯子,绝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崔破心下道,想到了这点,适才淤积的怒火也随风散去,毕竟又有谁会真的和一个疯子较真呢微微一笑,崔破语带调侃的说道:“失敬了,失敬了实在没想到眼前的竟然是当今天下第一的才子诗客,还请先生赐诗一首,让我辈后学也能领略一番这天下第一的风范”

他语中的调侃之意,那刘文房如何听不出来,只是他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又自负才学,口中也不反驳,对崔破嘲讽的一笑,似在笑他眼力浅薄,不识真人。口中朗声吟道:“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诵完,自傲的一笑,对目瞪口呆的崔破说道:“崔才子,此诗你以为如何”

刚听到第一句“日暮苍山远”,崔破心下已是咯噔一声,口中喃喃道:“大意了,太大意了我怎么忘了这么个敢自称五言长城的狂生,悔不该当初只记人名不记字号,什么刘文房,分明就是那个洛阳进士刘长卿嘛这下笑话闹大了”原来这刘长卿专擅五言绝句,在中唐大历年间是与十才子之首的钱起齐名的人物,其时他的五言诗可谓是独步天下,他这一句“五言天下第一”虽然听来狂妄,倒也并不为错。

呆了一呆,崔破方才醒过神来,他原也极是喜欢这首题为逢雪宿芙蓉山主人的诗,并颇为欣赏这位真性情的中唐诗人,本拟开言道声“久仰”将此事揭过,谁知刚一抬头便看到这位命运多舛的诗人那讥诮的眼神,这眼神中有说不出的轻蔑之意,只这一眼顿时将崔破适才的心火又勾了起来。

嘿嘿一声冷笑,收了笑容的崔破面上也是带着满溢而出的嘲讽之意道:“这诗写景阔大,意境静肃,更得自然真意,无有一丝匠气,当得上绝佳二字”见他如此说话,那刘长卿微微拈须而笑,只觉眼前这个小子倒也不是那么不入眼,毕竟还是知道什么是好诗的,但是他只得意了片刻,崔破下面的一句:“但是,若说凭此即自诩天下第一,先生未免太小瞧了天下英雄”如同一记闷棍,只敲的他头昏眼花。

少停片刻,那刘长卿才回过神来,平生最得意之作被一个他眼中的黄口孺儿给否了,他如何不恼,只气的乱颤着胡子说道:“小子无礼,今日你若是写不出胜过老夫的诗作,我定不饶你”说话之间,声色俱厉。

崔破浑不为他这一番做派所惑,微微一笑道:“即然如此,先生可要听真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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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潜龙出水第二十六章斗诗〈二〉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篱翁,独钓寒江雪。”崔破悠悠吟毕,静默片刻后方对刘长卿言道:“先生以为这首江雪比之您那首逢雪夜宿芙蓉山主人又如何”

自安史乱起,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国势日衰,伴随而起的便是中唐文人再无盛唐诗人那般的豪迈自信,他们所创作的诗歌也再无盛唐恢弘浩大之气象,而是变得萧索、孤寂。而这刘长卿之五言更是以“冷落寂寞”见长,但是纵然他之所作堪称绝佳,又怎能与唐宋八大家之柳河东的这首,堪称写尽千古寂寞的江雪相与抗手

此时面色煞白的刘长卿,嘴中只是反复喃喃念诵此首绝句,只觉无论从意象、意境还是炼字,实在都是要比自己那首得意之作要高明许多。在自己最擅长的诗体中,被人用相近风格的诗作给彻底压倒,高傲如他,实在是受不了这个打击,沉吟半晌,他才如同衰老十年般,抬起头一阵凄然长笑后自道:“枉我刘长卿自负五言长城,今日才知天外有天,可叹可怜可笑”话至最后,语声已近癫狂。

“说,这首诗可是由你所作”狂笑渐歇,那自言自语的刘长卿陡然转过身来,瞪着红红的眼睛盯住崔破厉声问道,这眼神只看得崔破心下恻然,暗问自己:“是否我做的过分了”心下虽这样想,手指孟郊,口中却是答道:“非也,此乃湖州武康孟东野之大作”

gu903();他此言一出,只让身边的孟郊目瞪口呆,正欲开口,却见崔破眼色连连,也只能暂时压下心头疑问,只是脸色未免就大大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