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群臣料不道这本是礼重于实的新皇第一次大朝会之期就有两位宰辅针锋相对的当殿对峙,与代宗朝时的和光同尘实是大大不同,即为这变化所刺激,同时又是在心下暗暗叫苦,不知自己又当偏向何方,如何自处。
正在众人心下惴惴之时,新任礼部尚书杨炎将捏着芴板的手再紧了一紧后,出班宏声说道:“陛下,臣以为张侍郎所言实乃大有构陷之嫌,崔中书拳拳之心,忠心建言,又何来率情变礼之说更遑论重责张侍郎分明是以言罪人,居心叵测。再则,国朝百余年来,便是祭祀天地先皇之礼也多有变化,为何这朝礼就变不得。我大唐正值新皇登基,大变之期,正当以变应变方合天地正理。似张侍郎这等泥古不化之人实在不宜任职朝堂,反是外放地方,司职刑狱之事更为妥当,臣恳请陛下圣心默查,准臣所请”
闻听杨炎此言,崔破又是一阵意外,料不到素来通达人情,处事圆滑的座师也有如此果决的一面,他竟是悍然不惧与当朝首辅撕破脸皮的将宝重重的压在了自己族伯身上,而且出言犀利,大有一举将这张镒逐出朝堂之势,如此锋芒那里还有半分平日好好先生的模样
杨炎此举固然是让崔破大出意料,殿中群臣连同常衮自己也是惊诧莫名,论理他本与杨炎同乡,当日杨炎受元载之累被贬斥地方,自己虽然不曾帮助建言使其重回京师,但也不曾出言反对。便是此次将之擢升礼部尚书时,自己更是为他说了不少好话,想不到诏旨刚刚宣布,此人就毅然向自己背后捅了一刀,一时间只让常衮恨怒不已,直骂自己有眼无珠,不懂识人。
眼见因为这祥瑞之争已有两位宰辅及两位三品高官卷入,而且皆是刀刀见血。殿中众臣一时都将心下的小算盘连连拨动,此时出列建言固然有大风险,但也正是大机遇所在,此时若得雪中送炭,他日则青云之上可期,一时间众臣多有按捺不住,群相耸动。
卷三龙战四野第四十五章朝会
“富贵险中求”一时间,这句话在无数朝官心中滚动不休,正当有人按捺不住欲要出列陈奏之时,却见御座之上本是静观论辩的皇帝陛下微微挥手道:“此事常、崔两位卿家所言皆有道理,朕自有决断,诸位卿家且都平身,再议他事吧”
闻言,四人拜礼而退,常衮固然是满心郁闷,但他为相多年,毕竟还有些宰相气度,只是看了一眼杨炎,脸上带着阴恻恻的笑容退回班列而去;崔佑甫是个讲求修身的,所以此番一如往日般喜怒不动于颜色;而那门下侍郎张镒就少了这份度量,盯向杨炎的眼神只有无比怨毒,看来此事于他实在是衔恨已深。反倒是杨炎本人只视这眼神如无物,脸上带着淡淡笑容退回,但论这一份气度也比那张镒好过了许多。他这表现倒是让崔破一阵迷惑,史书所载中自己这位座师最是心胸狭窄之人,但观他今日表现却是大相径庭了。
“莫非史载有误”崔破正心下如此揣测,却猛然看见那适才还是满脸和煦的杨炎眼中精光暴闪,下一刻为极力忍耐满腔的仇恨,他那俊秀的面容竟有丝丝扭曲。
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政事堂中副相刘晏移步上前,手持芴板道:“启奏陛下,现有新任魏博节度使田悦奏请朝廷为其叔父,故节度使田承嗣赐于谥号的奏折已经到省,因兹事体大,政事堂不敢擅专,还请陛下圣心裁定”说完,自袖中抽出一份奏折由中官呈上。
只是听到田承嗣的名字,李适已是面色不善,待接过折子,也不过略扫了一眼后,便即“啪”的一声合上,沉吟半晌后冷声说道:“此事卿家以为如何”
“依大唐礼部式,职事官三品、散官从三品以上逝后皆得赐谥号,田承嗣于大历八年得大行皇帝诏命赐于正二品镇军大将军的武散官衔,在此之列,当得赐谥号才是,所为难者倒是这谥号该如何拟定才是”刘晏微皱双眉说道,看来对于关系到这样一个敏感人物的身后哀荣之事,却是让素以心思灵动著称的他也万分为难。
“依刘卿家的意思,这田承嗣是该赐予谥号喽”李适语气未变的问了一句,见刘晏微微点头,乃转向常衮道:“常卿家又以为如何”
就这田承嗣之事常衮早与刘晏有过会议,皆认为此事关系四叛镇,过于敏感。当此之时不应过分刺激四镇才是,是以也是认为谥号该赐。眼见陛下垂问,乃应声答道:“臣也以为这谥号当赐”
李适闻言后却不接话,只是转头向崔佑甫看去,这新任的中书令大人也不待发问,乃开言答道:“臣亦以为该赐才是”万分难得的与常衮达成一致。
此后,陆贽等人皆曰当赐,李适端坐御座之上,虽是面无表情,但一旁侍奉的霍仙鸣分明见到自己这位主子紧握的掌指上已是隐隐发白,分明是在强压怒火,不免心下大急。
面如古井无波的李适看着殿中这些被他寄予厚望的重臣,失望中夹杂着愤懑之情阵阵袭来,他又何尝不知道此事关节所在及群臣心中所想只是自他入住东宫的这数十年来已经隐忍的太久,忍到一旦登基他就不愿再做半分退让,一则是心中不愿,再则也怕自己一个隐忍退步,难免朝堂之中又起对藩镇的姑息之风。尤其是对田承嗣这样一个昔日曾追随安史二人造反,后见势不对,又买主求存之人更是如此,若是没有田承嗣归顺朝廷后又三叛三降,更勾连三镇聚兵以抗朝廷,河北之地当也不至于糜乱至此,每每想到这样一个首鼠两端的人物居然能活到八十余岁而得善终,李适已是感觉苍天不公,恨不得他晚死几年,将之擒来京中千万万剐以告宗庙,他又那里肯赐他谥号
只是群臣之志不可夺,若是自己第一次大朝会时便一意孤行,只怕殿中正不断记录的起居郎手中那如刀史笔少不得要给自己写下“不善纳谏”四字,这对向以太宗为效仿对象的他亦同样是不可忍受之事,是故他也只能强自压抑心中怒火,浑然不听殿中御史大夫杜佑的慷慨陈辞,只将眼光散散的向群臣巡视而去,直到看到列于文官队列最后的一个身着深绿朝服的少年官员身影,方才精神一震。
“也许,他能让我听到一点特别的”不期然之间,李适的脑海中冒出这样一个想法,一待杜佑说完,他更不迟疑的宣声开言道:“工部崔员外郎,你以为此事又当如何才好”
一言即出,满殿哗然,群臣都想不到陛下何以会开言向这样一个小臣发问,区区一个工部员外郎,从六品的职衔,除了一些在大朝会中有特定职事的小官员外,这个被陛下当殿点名的崔员外郎也就是最低的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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