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卿有何良策”
“这就要看陛下是只欲平定四镇,还是想要一劳永逸的解除藩镇之忧了”脸上尴尬之色方消的崔破偷偷瞥了一眼李适,见他并没有取笑自己之后,方才长吁了一口气答道。
这一眼偷瞥正被李适眼角的余光看个正着,不免心下又是一阵暗笑,惟恐忍将不住的他顺势转过身子,牵动嘴角问道:“这二者又有何区别”
“若是只图平定四镇,借吐蕃无暇东顾之机,陛下可将神策八镇精锐尽数调出,再联合忠于朝廷的地方藩镇,谴一名将统一事权,不求急战而采徐徐围攻之策,断其四方交通,耗其储备给养,再借彼辈内部纷争行分化反间之计,历时三两载,四镇不堪重负之下,自然一鼓可平,只是”说到这里,崔破住口不说。
崔破所答可谓是句句正中李适腹心,这与其他重臣一提此事便是力劝隐忍大大不同,只听得他心中大动,是故一听到他这“只是”二字,忙着紧的跟上一句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此事也有绝大的难处,一则,不知吐蕃与黑衣大食之战会后续如何,更有何变数。二则,此战朝廷各军之间不相统属,整合需时,再想胜之,唯有采缓战之策,如此必将耗时弥久的大规模的战事,太府库中钱粮必将难以支持。三则,统领举国精锐长期驻扎于外,又是久不建功,这领军将领必将长遭朝野非议,久而久之,恐积酿而成大变。再则此战便是胜了,也只是削平魏博四镇,并不能从根源上铲除藩镇跋扈的根源,难保不会再有后起而仿效者。最后,还有北方的回鹘也实在不得不防备。此乃一大险招,若是陛下意欲如此,这些情形不能不思量清楚才行”随着崔破的侃侃而言,适才还是颇有激动之色的李适停住了绕室而走的步伐,缓缓坐了下来,这些情形他又何尝不知,只是热切的渴望让他想不到,或是根本就不愿去想这些事,此时避无可避之下,只觉实情却然如是,难以轻动,不甘之下,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对崔破发问道:“莫非就没有急战之法”
“绝无可能”崔破断然说道:“朝廷可予直接调遣的兵力只比四镇略略占忧,然则除神策八镇外,战力却是颇有不足。敌我均势之下,一旦战火开启,必成胶着之局,局势一旦如此,胜败就实难预料了”言之此处,又是微微一叹道:“而且急战于朝廷威胁太大,此战若败,损兵折将且不说它,必将使朝廷、陛下威望大跌,这才是最为可虑者,总之此战关系天下大势,大唐盛衰,不可不慎之又慎”
绕过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崔破虽然一字不提“忍”字,然则又无一字不是提“忍”意,只让李适急切的心热了又凉,不得不面对眼前的现实,他固然渴望一朝之间平定四镇,但若是因此会危及到皇位,就容不得他不思量再三了。
手扶案几,以右指在几上敲击良久,面带恨恨之意的李适方才继续问道:“那崔卿所言之一劳永逸平定四镇之策又是如何”
听得这一问,崔破心下暗喜,史书所载中的这位德宗陛下继位之初力图中兴,修明政治,颇有当年乃祖玄宗之风,便是四镇叛军见之,也是投戈相顾而语曰:“圣天子出了,我辈尚敢自大吗”只可惜这位被天下百姓寄予厚望的皇帝,终究是按捺不住数十年积郁而成的对四镇的愤恨与求治之心,在诸般条件不具备的情况下草率的发动了对四镇的战事,结果不仅藩镇未平,更由此激发出“泾原之乱”,使其继玄、肃、代三宗之后,成为第四个逃离长安避难的唐朝皇帝,后来虽然将之平定,但是被吓破了胆子的德宗陛下重回长安后,竟是与继位之初叛若两人,只顾一心捞钱,竟是对藩镇不闻不问,比之其父代宗陛下更是姑息,徒然丧失了大唐中兴的最好时机,更使唐朝的各种积弊愈演愈烈,终至于不可复治的境地。
崔破倒是不曾奢望只凭自己这番话就能彻底打消他进军四镇的打算,但是只要他能听得进一分,这危险便也少了一分,再有朝中其他重臣从旁谏言,历史的惨剧也未必就不可以避免,大唐中兴契机的出现也就寄托于这一个决定之间。
卷三龙战四野第四十七章谏言二
“对四叛镇的战事也只能提供一个解决问题的契机,却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本身。若想一劳永逸的解决掉藩镇之祸,其根源还是要从内政处着手才是,同时,内政若是处理好了自然能够在未来的大战中使朝廷取得更大的优势,这本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问题”看着眼前的李适,崔破轻轻说出这样一番老生常谈来。
虽是用语不同,但这类话语自皇帝陛下懂事以来实在是已经听的太多,大行皇帝讲过,无数德高睿智的勋臣讲过,是以他对之倒是反应黯淡,让他感兴趣的反而是讲这番话的人,一个被朝中大臣公认为少年莽撞、行事不计后果的“杀星状元”。确然,或许出使吐蕃之行事能够看出他对政事本身的敏感,但这也同样可以解为少年聪慧。但是这番治国的不二法门却是不同,非是久历朝事那时断然说不出来的。“也许他只是自史书中习来,或是听其族伯所言”看着侃侃言说的崔破,这样一个念头自然的从李适心中迸出,为解此惑,皇帝陛下微微一笑道:“崔卿所言实乃至理,只是卿家既然能明此理,又为何会在晋州大行杀伐之事这岂非与你所言不符”
正在心中酝酿该如何进一步阐发自己所言,而又不至于刺激皇帝陛下那敏感的自尊的崔破想不到李适竟然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微微一愣之后,方才开言说道:“此二者不可相比”
“噢这二者又有何区别”李适饶有兴趣的看向崔破说道。
“微臣所领乃是一州之地,在此地州军土族互相勾结,积弊太深,便如膏肓重病一般,非下猛药不可解之;再者,但以晋州而论,彼辈固然势大,但是放之河东一道观之,也不过是疥癖小患罢了,是以小臣得浑帅一千精锐牙兵支持,便能一举将之尽除而不虞祸患。但是若将如此之法行之于我今日之大唐,那却是万万不行,前有四叛镇阴事朝廷,后有诸多藩镇欲群起效仿,在朝廷财力、军力都没有绝对优势的情形下出此重击必将激起天下大变,治大国如烹小鲜,莽撞不得,这二者之间实有天地之别,陛下睿智,必能明鉴之”崔破恭谨说道,话语中无时无刻不在试图打消李适心中急战的念头。
“莫非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虽然知道眼前此子甚久,也曾有过他大婚之夜的一番对答,但那夜的崔破分明便是一个受不得半点激的血气少年,也不过短短大半载的功夫,此子何以就有了这般识见百思不得其解的李适唯一能找到的答案便只有生而知之了。
想到这里,李适一时兴趣大增,身子微微前倾,抛开适才大而化之的论说,径直出言道:“那依崔卿所想,朕欲行内政之变又当由何处入手才好”
“财税之法”崔破闻言,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如此说道,也不待李适再问,他续又开始解说自己此言的由来:“自武王伐纣定鼎建周以来,历朝历代莫不是行的均田之法,我大唐也不例外,高祖于建国后的武德七年颁布均田令,将男子分为丁、中两等,授其口分田八十亩、永业田二十亩。并以此为基础再颁赋税令,从而确立了我朝租庸调的赋税制度。更由此延伸出征募军士的府兵制,初时,此法使得耕者有其田,于我朝的安定及太宗成贞观之制实在是有莫大之功,但随着时移事移,此法实在是已难行于当世,授田已是不足,然赋税不变,地方酷吏更是变本加厉的于租庸调上强行摊牌其他杂税及徭役,最可恶者尤自假借朝廷名义而为之,民众实是不堪其中重负,四处逃亡,竟已至宁做豪门客户也不愿回乡做编户。如此利皆收之于地方,而骂名则尽归朝廷,实乃一大弊政。如今我大唐之在籍编户尚不及高宗时三一之数,如此之少的人缴纳赋税自然就太府空虚,民众既已逃亡又如何征召府兵地方官吏为自己仕宦前途计,多将逃亡编户的赋税强加于尤自在籍的的农人身上,而为凑足所应征召的府兵之数,虽老幼不避,只为凑数而已。如此一来使本不愿逃亡之编户也只能无奈逃亡,更使我朝徒耗养军钱粮而战力低弱,以微臣看来,财税之法不变,则富国强兵难行”
“赐茶”李适对身后侧站立的小黄门吩咐了一句后,饶有兴趣的再看了慷慨陈辞的崔破一眼,面带笑意问道:“那依崔卿所言这财税之法又当如何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