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第一次参加试举,定力也就差了许多,直紧张的在一旁团团的转着圈子,口中犹自喃喃不已。
依然是去岁那个唱榜的汉子,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腔调,不过唯一让人欣慰的却是,此次他不过第三次叫名便已经点到“孟郊”的名字,得知自己以第十八名进士及第的孟东野直如傻了一般,紧紧揪住衣衫袖角,有半柱香的功夫竟是片言不发,只是一张脸却是愈来愈红,到得最后时,这个二十六岁的一代“诗囚”竟是忍不住的于大厅广众之下泪流满面,只让旁侧站立的崔破心下也是唏嘘不已。
与他这欢喜之泪相对应的则是冯楠失望的泪水,自小娇惯长大、少小之时亦有神童之誉的他陡然受到榜上无名的打击,依然还有孩子心性的他竟是难以抑制地呜咽出声,这番景象又让崔破回忆起了后世自己高考看榜时的情形。欲待上前安慰,却穷于措辞,也只能轻拍他臂膀而已。
一时公布完毕,整个场中等候的士子又开始了例行的“发疯”,癫狂痴笑者有之、号啕大哭者有之、呆若木鸡者有之、陡然晕倒者亦有之,这种种景象只让作为旁观者的崔破,更是坚定了说服皇帝改革科举的决心。
打马回府的路上,崔破不奈三人间沉闷的气氛,乃哈哈一笑,高声吟道:“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念诵完毕,乃重重伸手一拍左侧马上意气怏怏的冯楠道:“男儿流血不流泪,冯少兄何必效那孺人之行,哭哭啼啼地像个什么以你这般年纪,此番科场失利未必就不是好事,便是孟兄这也是三科才得高中,且将心胸放的旷达一些,为兄深信来年贤弟定然能够一日看尽长安花”
说了这许多也不见孟郊插话接应,崔破诧异扭头看去,却见面上强忍喜意的孟东野正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口中念念有词,吃崔破轻拍惊醒的他,开口便是:“十一郎,好诗,的确是好诗”
见到他这番模样,崔破嘴角忍不住扯出一丝笑意,心下道:“当然是好诗,这还是你这中唐名诗人的代表作,岂能不是好诗”原来他所吟诵的这首诗,本是孟郊历经二十余次科场蹉磨,四十五岁时高中进士时所作。尤其是其中的“春风得意”四字更是千载以来被人广为流传。现如今因为自己的到来使他提前了二十年得中进士,崔破一时不察之间竟是当面吟诵出来,只是这其间的原委又如何能与他言说
回到府中,孟、冯二人心情激动之下也无意多谈,匆匆一礼之后,便各自回房而去,看着比自己还小了一岁的冯楠脸上滴滴未尽的泪痕,崔破也只能无奈一声长叹,任其自去。
当晚,崔破本拟于孟郊设宴庆功,却又怕刺激着冯楠,也只能黯然作罢。
卷三龙战四野第六十六章
第二日一早,孟郊自去礼部参加关试,崔破因前些日子过于忙碌,也就难得的起身晚了一回,待他梳洗罢往母亲房中请安过后,正欲往作场公事房,却见意气萧索的冯楠走了进来,只看他眼圈乌黑的模样,想必昨晚于他定然是一个不眠之夜。
“崔大哥,搅扰数月,小弟此来是特地向您辞行的。”见了一礼后,冯楠见崔破欲走,也不多寒暄,径直张口言道。
“噢冯少兄何出此言”陡然听到此话,崔破一愣后,复有坐定,诧异看向冯楠说道。
“小弟离家渐久,颇有思乡之意,是以想回岭南家中。”一脸灰白之色的冯楠随口说道。
“此事贤弟宜三思才是。所谓衣锦可还乡,少兄如此落寞心绪回归乡里,岂非徒惹家人伤悲如此断非为人子之孝道。而我大唐士子素有游历之风,昔年李谪仙等人都有十余年漫游经历,冯少兄如此年纪,那有一遇挫折便当即退回家中的道理值此之时,正当长居京中才是,一则多参加文会,结交当世名流;再则也好一显才学,扬名京中。唯其如此,来年科举方能金榜题名。设若就此回乡,一来一去便需花费半载时光,冯少兄来年科试只怕是依然前途堪忧再则岭南僻处远地,少兄回乡之后于这课业之上又能找谁切磋才是”李伯元离京前往岭南未回,崔破如何就能放这冯楠回乡再则,他于这少年实有好感,也真个不愿看他如此意兴萧索的千里远行,是故出言极力挽留。
这些道理冯楠岂会不知,只是他少年心性,脸皮又薄,此次孟郊中试而他名落孙山,难免大感面上无光。是以起意求去。此时听闻崔破这一番言语后,当即静默无言。
见他这般模样,崔破那里还不明白他的心思当即起身言道:“昔年高侯爷穷困潦倒、年近五旬方才初入试场,终能搏得侯爵之赏,而况贤弟如此少年俊才且安心于我这府中住下、温习课业。来年必能一飞冲天、吐气扬眉。此事就这样定了,愚兄有事且先行一步,贤弟可唤来涤诗,让他带你于长安城中各处名胜游览一番。也好借此发散发散”一句说完,也不待冯楠接话,便拱手一礼后,出门而去。
直到崔破离去良久,冯楠犹自端坐不动,只口中喃喃重复道:“高侯爷、高侯爷”
原来,这冯楠少年气盛,最好盛唐高适之诗,而这高适正是个久历磨折,前半生潦倒不堪。后半生富贵封侯的人物。崔破以他来激励意志消沉的冯楠。倒也可谓是正中窍要了。
策马前往作场巡视一遍后,见诸事井井有条,崔破也无意多留。吩咐了柯主事留心监管之后,员外郎大人便又上马往门下省而去。
不几日,便又是一年一度的新进士曲江赐宴之期,这是李适登基以来的首次科试,是以份外看重,便是崔破这个前状元,也被御笔钦点参与此次盛会。
这日晨早,员外郎大人早早起身至宫城承天门处官厅等候,这官厅本是供朝中三品以上大员上下朝之用,是故装潢极为精美雅致。崔破此番也是第一次来此,一见之下,难免心生感叹不已。
约半柱香的功夫之后,礼部侍郎杨炎悠悠走进官厅之中,只是看他眉头紧锁的模样,分明心中实有无穷心事,崔破躬身见礼之后,诧异问道:“何事让老师烦苦如此”
杨炎略略回了一个礼后,闻言一声苦笑。见厅中更无别人,遂隐有尴尬之色地说道:“不怕十一郎笑话,愚兄实是为小女烦心不已。仆与你师母仅此一女,自幼难免娇惯宠爱了些,四载以前,嫁入河东郑家,女婿本也是世家出身,现于光碌寺中任职。婚后这几年来倒也算得琴瑟和谐,奈何近日我那女婿不合突然起了纳妾的心思,本来这也是世情常理,偏生小女死活不肯,两厢闹腾了起来,昨日,小女回门一阵哭诉,哎你说此事”说道这里,素来智计颇多的杨尚书也只能是叹声连连。
崔破一听是这等家务之事,倒也真是为难,历来此等事情是外人实难插上手去,纵然杨炎身为一部尚书也是无法,若依凭官位强行压下,反与她夫妻感情大有损伤,若是不压,又心疼女儿,也难怪他会如此为难。
两人相视一番苦笑后,默默而坐,杨炎依然是满脸苦色,想来此事实在是让他苦恼的紧,崔破看他这番模样,纵有心相帮,也实在不得其法,也只能枯坐相陪。
gu903();心中想着此事,崔破沉寂半晌,蓦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事,乃猛的立起道:“有了”随即,也不与杨炎解释,转身出厅向负责看拂此地的小吏索要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