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两遍“盛唐”之后,方才再无迟疑,猛然端肃了身子,决绝言道:“朝廷撤四道节度使职,分置观察使。以微臣之见,王卿正一干人等竟可以放于江南四道安置”
他这一言出口,李适固然是眼神一亮,便是那素来不为外物所动的真人李泌,也忍不住于似有若无之间长吁出一口气去。
再次扭头与李泌一个相视而笑后,皇帝陛下看向崔破哈哈一声长笑道:“崔卿家所言正合朕意,此事便如此办理,朕倒要看看这些人是真个忠心,还是天天说给朕来听的。崔卿家,你且先行退下,数日之间,自会有旨意到你府中,卿莫要负了朕之厚望才是。”
闻言,崔破心下油然而生一股惊愕迷茫之情,难道这天子急急传召自己前来,便是仅仅要问这一个问题的吗只是既然陛下饬命已下,也再容不得他迟延发问,也只能带着无穷的迷惑拜辞出栖凤阁而去。
出大明宫向皇城而行,静默的崔破心中反复思虑今日皇帝召见的真正用意所在,只是任他想的头晕目眩,却依然是不得其解,这只让素来自诩颇有智慧的员外郎大人郁闷不已。
过西内苑,经玄武门,正当崔破看着右侧太液池中的粼粼波光心有所感之时,却听一声平和冲淡的语声自身后传来道:“崔小友若无余事,且请往老君观中一行如何”
崔破循声扭头看去,却见适才发话的真人李泌正从一个肩舆中跨步而下,淡淡面容上的深远双眸满含友善之意的看向自己。
崔破虽知这李泌极得皇室器重,但也万万料不到当今天子对他竟是宠幸至此,宫城之中,除天子钦准的直系皇族以外,能得肩舆而行的据他所知便只有菁若的祖父、汾阳王郭子仪一人,其他纵然年高德勋如太子少师颜真卿也并无如此殊荣,想不到这于朝堂之中素来少见的李真人竟然能得如此
卷三龙战四野第七十二章
面对这样的人物,崔破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况且他素来对这个“历史名人”极有好感。见李泌并不以官职称呼自己,遂也躬身一礼,淡淡笑道:“长者之命,晚生断不敢辞。”
名是司空见惯的名,这观也是极其普通的道观,当崔破来到位于皇城东北角、宫城延喜门前的“老君观”,时,他真个是不敢相信这个可于宫城肩舆而行的李真人竟然是居于此处,而李泌对他的惊讶也不置一词,只淡淡一笑后,当先领路而行。
这老君观且不说与崇唐观这样的皇家祈福之地相比,便是比之定州崇玄观也是大有不如,因并不对外接纳香客,只有四个小道童负责洒扫之事的道观中就有了一种直让人感觉到孤寂的清净,观中并无奇花异草,所栽种者皆是槐、柳等常见之物,也正是这些应着初春的暖风而萌发的嫩绿新芽,为这座孤清的观宇平添了几分生机。
默默穿过供奉着老君像的殿宇,李泌引领着他前往后院静室叙话。一榻、一桌、一几、还有两张胡凳,这就构成了静室的全部,此间绝无半分虚饰之物,便是连太上玄元皇帝的画像也不曾有一张,真个是肃净的紧了。
入了这观,再看了这静室,崔破心中油然而生出另一重迷惑,只观此处布置,这真人李泌断然是一个清心寡欲的真道人无疑,却又为何这样一位道骨仙风的人物会一连三朝终日穿梭于禁宫大内,接受皇家供奉呢
“听说小友曾于定州崇玄观读书三年,更曾拜叶法持观主为师”两盏香茗献上,注目于那了了腾起的水雾,李泌打断了崔破的遐思,淡淡问道。
“正是,家师不以晚生驽钝,准予收录门下,晚生实是不胜感激。”不知其问何意。崔破遂也中规中矩答道。
“叶观主实是我道门一代英才,更难得有忍辱负重之心,小友能从他为师,倒也实是莫大的缘法所在”李泌依然是淡淡语调说出的这句话引来崔破心中咯噔一响,心下揣思:“莫非他连师傅誓守终生的秘密也知道了”口中跟上一句问道:“莫非真人也曾经见过家师”
“昔年于茅山司马承祯道君的华阳洞府中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未久就听闻令师因犯门规被逐出山门,时光易逝。转眼已是数十寒暑,昔年令师的同门师兄已然做了我大唐第一观的主持,而叶观主却能安居僻远小地数十年如一日,其人于我道门牺牲实大,贫道实在是钦佩的紧哪”李真人并不理会崔破急促的语气,一如前时般缓缓道来,言下之意对叶法持身为隐宗宗主的身份已是明了无疑。
听他娓娓道来,崔破脑海中自然又浮出叶法持那清虚冲淡、风神飘举的身影,一腔孺慕之情油然而生,听闻李泌若有似无之间点出这样一件道门秘辛。身为弟子的他也无言以对,唯有沉默相应。一时间,整个静室之中竟是化为一片静寂。
“小友可知今日栖凤阁中一言出口。王卿正等人贬谪地方已成定局,于小友而言也就再没了半分转圆的余地”顿了片刻,依然是李泌开言,不过他的话题却已是转到今日之事上来。
闻说此事,崔破心下也是一阵黯然,只是当此之时,他心中主意已定,也就没有了初始地那份彷徨,缓缓抬头看着对坐的那位面含恬然轻笑的道人,员外郎大人正肃了脸色一言一顿道:“芶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喃喃将这两句话语吟诵了两遍,李泌那深邃的眸子注目于崔破良久后,方才淡淡一笑,收回目光道:“人言崔小友于道德一经上颇有造诣,然则以小友看来,此经根源是为言说何物”
短短数句之间,这李真人已是变换了三个话题,这只让崔破与之对答竟有拳拳击在空处之感,心下极为怪异。只是此人实在是得罪不起,位小职卑的员外郎大人也只能应节答道:“道德真经微言大义,非拘于一事一物,真人此言,恕晚生才学浅薄,难以做答。”言至此处,复又跟上一句问道:“然则以真人所言,此经是为言说何物所作”
“此时水之温凉最宜茶香,小友莫要错过才是”举盏邀饮后自呷了一口,正在崔破以为这道人又要变换话题,几欲将一盏茶泼了过去时,却听李真人缓缓开言:“道乃天人之应分也,德乃治国之根基也,是以太上著道德虽玄言幽深,仍不过是言说治国大道罢了”
“此人是真懂道德经的。”只听他这一言出口,崔破心下当即暗道,虽则这个观点于后世几乎是人人皆知,但在千年以前的唐朝时候,能由一个道门高士口中说出这样一句话,就实在是殊为难得了。
“治人事天,莫若啬,夫唯啬,是为早福;早福谓之重积德;重积德而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抵,长生久视之道。小友以为然否”
听闻李泌这一长串的将道德经第五十九章原文给诵了下来,崔破忍不住微微一笑,此段经文所言乃是要治理国家当养护身心,爱惜精力,早做准备的不断积德,一旦德行深厚就没有什么不能战胜的,唯其如此,国家方才可以长生久视,千载不灭。
员外郎大人恨只恨不能再来一次时空之旅,将眼前这道人给拎到后世去看上一看,许多的国家又是如何发展壮盛,称雄世界地相信到彼之时,这道人是断然再说不出这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