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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南溪静静的与他对视片刻,忽地笑了。
“六爷想要娶我?”她笑靥如花,问道:“不知这一次、这一个又是为了甚么缘故?”
虽然她现在笑得很美,但是重廷川分明看出了那笑意未达眼底。无论是质问的眼神,疑惑着是那紧绷的身躯,都显示出了她的抵触与抗拒。
他不禁剑眉紧蹙,薄唇紧抿。
郦老太太都能从只言片语中明白了这婚事是他步步筹谋而来。以她的聪慧,在知道他对她的刻意隐瞒后,如何不会晓得他定然在这桩亲事里动了手脚?
不然的话,方才她也不会那般问他。
——为何明知她厌恶卫国公府,却要眼睁睁看着她的后半生落入其中。
她并不是强人所难的性子。
如果不是笃定了此事和他有关,她不会因为他的袖手旁观而责问他。
重廷川知晓她现在对他怀疑至深。
毕竟他对她撒谎在先,所以他说什么,她都持了怀疑的态度。
“没有甚么缘故。”他喟叹道:“心里如此想,便如此做了。”
郦南溪依然微笑。
重廷川看着她的脸色和唇色愈发苍白,心里终是放心不下,往前迈步想要离她更近一些。
谁知她看到他的动作后却瞬间变色,忙不迭的急急后退。却因后退的脚步太过急促慌不择路,几步之后撞到了榻边,身子踉跄了下差点跌倒。
重廷川赶忙去扶她。
她一手抓住榻边,抬手将他拨开,硬生生自己靠着最后一点的力气稳住了身形。
重廷川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最终缓缓的紧握成拳放在身侧。
经此一遭,郦南溪最后的力气用尽,赶忙坐回榻上粗粗喘.息。
四目相对。
两人对峙半晌后,重廷川再次去到桌边继续倒茶。而后端到郦南溪的身边,静静的看着她。
他的目光十分专注。
郦南溪神色淡淡的说道:“我自己来。”伸手去接那杯茶。
明明她的指尖已经碰到茶杯了,拉了拉,却没能挪动它分毫。它依然被男子紧紧的握在掌中。
他既是不肯给,那她不要便是。
郦南溪放弃了继续去试,五指微屈准备缩手。哪知道她刚抱了这个念头,手中却是一暖,杯子已经塞到了她的掌心。而他已经松了手。
杯子拿稳后,郦南溪忙把杯子凑到唇边急急喝了几口,将上涌到嗓子处的麻痒感觉冲走。待到喉咙恢复,确定自己不会咳嗽了,她方才开口说道:“谢谢。”
两个字刚刚说完,修长有力的手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看着他摊开的五指,不知怎地,她瞬间就明白过来,他是要帮她把杯子拿回桌上。
她垂眸把玩着杯子,将它放在指尖左手右手的来回倒腾拿着,不言不语。
可他却极其固执。
她等了好半晌,那修长有力的手依然坚定的伸在她的眼前,半点退缩的意思都没有。
郦南溪停住了手中动作,将杯子紧紧的扣在自己掌心,“我自己能行。”
“我知道。”重廷川极低的叹息了声,“我只是觉得,既然有我在,既然你病了,这样的事情就断然没有让你去做的道理。”
“是么?”郦南溪摩挲着杯上纹路,“我竟是不知,我和国公爷关系已然亲近到这个地步了。”
重廷川察觉了她的淡漠。
他嗓子有些发堵,心里滞闷的难受。缓了好一会儿,方才沉沉说道:“总要慢慢习惯的。从今天起,你要试着学会有我的日子。而且,你病了。”
看着她虚弱的样子,他一手坚定伸出,一手紧握,剪得十分短的指甲却是掐疼了手心,“最起码,你要学会习惯让我照顾你。”
郦南溪猛然站起身来,无视他伸出的手,坚决的要绕过他独自往桌边行去。可是刚迈开步子,眼前一闪手中骤然一空,那杯子不知怎地竟然去到了他的手中。
而且,其中残留着的茶水,水面依然平静无波,好似刚才就是在他的手中一般。
郦南溪错愕不已,顿了顿方才想起来,他是武将,定然是有功夫在身的。
想到东西在手中竟还能被他夺了去,郦南溪颇有种无力之感,垂眸说道:“国公爷好功夫。我只能愧叹不如。”语毕,她觉得身子有些撑不住,自顾自回到榻上坐下。
重廷川将手中之物搁回桌子,手撑桌边沉吟许久。
半晌后,他回转身来望向郦南溪,沉稳有力的说道:“你现在对国公府有抵触情绪,我不与你争执。不过,晚些你会发现,你或许并不如你自己想的那般厌恶这桩亲事。”
郦南溪气极反笑,“六爷倒是了解我的很。莫不是比我自己还了解我?”
“难道不是?”重廷川指了指桌上的茶盏,“比如,刚才你喝我给你的茶时,你根本不去管它热度如何,直接饮入口中。可见你在接过杯子的时候就已经相信,我给你的茶是可以入口的。”
他不顾她愈发愤然的神色,清晰而又明确的说道:“其实,你心底深处,对我依然存有一份信任。”
郦南溪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气道:“敢情在国公爷看来,我是极其依赖你的。病了需要你来管,心里也是倚靠你。既然如此,或许在国公爷看来,亦是认为得以嫁你是我的运气?”
“不。”重廷川赶忙否认,斟酌着说道:“第二句暂且不论,头先那句和最后那句,却是要完全反过来。”
郦南溪回想了下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他是说——
他和她之间,是他依赖她多些。她嫁他,是他得了好运。
怎么可能。
他何时依赖过她?
郦南溪轻嗤一声,垂眸不语。
重廷川看着小丫头一脸的不以为然,不由得心里暗暗低叹。
他说的依赖,和她说的依赖,意义不尽相同。
可很多话,此时此刻面对着她的抵触和抗拒,他终究是有些说不出口。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门外传来了一阵阵轻唤声。
“国公爷,刚刚有人送来了一个食盒。”庄氏的声音从外飘了进来,“是珍味楼的。”
听到母亲的声音,郦南溪心下一松,觉得放松了些许,不由得站起身来,下意识就要往门旁行去。
刚刚走了两步,眼前就出现了个高大的身影。
重廷川挡住郦南溪的去路,垂眸看着她放在身侧的小手。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还是没有握上去,而是如以往一般揽着她的肩,不顾她的反抗,硬是将她拉回了榻上。
还不到两人能够道别的时刻。
“你稍等下。”他快速说道:“我马上就回来。”说罢,他长腿迈出,大跨着步子三两下走到了门边。
开门与外面低语了几句,再度关上门时,男子的手中多了个红漆绘如意纹食盒。
重廷川走到桌边,将食盒放在了桌上。
盒盖刚刚掀开,一股清香味就从盒中飘了出来。待到他将一个三寸深七八寸宽的粥碗端出来后,那清香味就愈发浓郁起来。
郦南溪微微皱眉,别开脸望向靠窗搁置的博古架。
“这味道不好?”
重廷川从食盒里拿出一个空着的小碗,盛出一碗粥后走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轻声问道:“还是说,太久没怎么吃东西,肠胃不适?”
郦南溪没有回答。
他抬指轻叩椅子扶手,自顾自颔首说道:“既是没有反驳,想必不是味道不好。而是肠胃不适了。”
语毕,他起身将刚刚盛出的那碗粥端过来,坐在椅上用调羹慢慢搅动着。
袅袅清雾在粥碗上升起,飘到他的面前,使得这刻的他有所不同。
郦南溪不经意间发现了这一点后,看他盯着粥碗没有抬眸,索性正大光明的透过清雾望向他。
许是雾气太过浓郁,这样看来,他垂眸望向粥碗的时候,五官竟是异常柔和。少了平日里外溢的冷厉,多了几许专注的温柔。
恰在此时,那边传来一声低叹。
重廷川按按眉心,十分无奈的说道:“你再这样看下去,我是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
她少有这样专注望着他的时候。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看她。
偏偏她忽然这样一瞧,他难得的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郦南溪听闻后,神色不动的扭过头去,再不肯多看他一眼。
重廷川看她半点神色波动都无,不由得暗暗直叹气,心知小丫头这回是真的怨上了他,所以不愿搭理他。
“粥好了。”重廷川将调羹搁到粥碗中,把碗拿到她的跟前,“稍微吃一点吧。”
郦南溪是真的有点不适。闻到那扑鼻的香气,反倒是觉得胃里有点泛酸,忙又别过脸去,闷闷说道:“不想吃。”
“不吃永远好不了。”重廷川道:“我让人和厨子说了声,你许久未好好吃过东西,他给做的这个应当是容易克化的。稍微用一些吧,慢慢调养好。”
郦南溪不愿让他插手她的事情,闻言将身子侧一旁,“我的事情,不牢国公爷费心了。”
重廷川发现,自打她知道他的身份后,那声娇娇软软的“六爷”就开始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漠无感情的“国公爷”。
他五指紧扣着碗侧,强压下诸多情绪,暗自思量。片刻后,他低声说道:“你是否知晓,陛下与我说,婚期由我来定?”
重廷川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盯着女孩儿细看。
果不其然。
听了他这话后,她蓦地转头望了过来,一脸惊诧,“这事儿怎么能让你来定呢?”
重廷川暗自松了口气。
既是她在意,那便好办多了。
心里有了主意,他开口的时候便顺畅了许多。
“不若我们来做个约定。”重廷川说道:“若你吃了这碗粥,答应我以后好好用膳,好好照顾自己,那么婚期我就定在来年下半年。若是你再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我就将婚期提到来年春日。”
如今已经是冬日。来年的春日,距离现在也不过是四五个月的功夫。
郦南溪脱口而出:“怎么能这样?我如何行事,竟是还要经过国公爷的同意了不成?”
“以往无关。以后自是有关。”重廷川努力不去看她怀疑的眼神,力求平静的说道:“你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熬不到成亲就要病倒。既是如此,倒不如将婚事提早一些,有我看着,再怎样也不能让你这样继续折腾自己。”
想到她因为将要嫁给他而心情低落到食不下咽、身体不适,重廷川当真是百般滋味难以言诉。
生怕她再这样继续下去苦了自己,重廷川将话又说的重了几分:“人选,是绝不会变了。如果我知道你还不好好待自己,莫要说来年春了,就是赶在除夕前强行提前娶你过门,也不是不可以。”
郦南溪不敢置信的睁大了双眼,“你怎么能这么霸道呢?”
见到她除了抵触以外的其他情绪,重廷川不由扯了扯唇角,学着她那般的语气反问道:“你觉得我何时不霸道了?”
郦南溪想了想,他这话说得还真没错。这人就是霸道的可以。
想到他刚才的那些话,女孩儿不由得低下了头,垂眸细思。
重廷川静静看着她,头一次因为未知的答案而紧张万分。
说实话,刚才那一句,他也并非是随意胡说。如果她真的拒绝养好身体的话,他真的要不顾一切将她提早娶进家里。
他有信心。
只要她在他的身边,他就能将她照顾的很好。再怎么也不能让她虚弱成这个样子。
郦南溪的心里当真是天人交战。思来想去,她心里拿不定主意,抬头朝他看了一眼。
谁料却见到他正眸色幽深的凝视着她。
郦南溪被他的目光一激,又赶忙低下了头。
“好。我答应你。”她垂眸望向脚前三尺地,缓缓开了口,“我好好照顾自己就是了。”又忍不住期盼的问:“若我说到做到,你当真会将时间推迟到明年下半年?”
重廷川看到她态度有所改变,不由得暗松了口气。可一想到她这种改变是因为能够晚一些嫁给他……
这心情,就怎么也好不起来了。
“嗯。我说到做到。”重廷川眉头拧得死紧,轻轻颔首。视线一转,看到手中的碗,他就打算再次将它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