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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江影反应极快,脚步移转往侧边挪了过去,避开了与重廷川正面相对。

稳住身子后,他折扇轻摇笑看重廷川,“不知国公爷这是何意?”

重廷川眸色清冷的看着他,“梅三公子曾说起过一个名唤‘文兰’的婢女。既然东西是交给她来丢弃的,为何还会伤人?不若三公子将此人唤来,一问究竟。”

他这话说出口后,重家女眷就响起了附和之声,“也是。东西既是她拿出去的,终归该是知道怎么回事。”

梅江影朝郦南溪看了眼,看她没甚反应,就颔首应了下来,唤了个小婢去叫文兰。

而后梅江影又叫了另一小婢过来,吩咐道:“你带六奶奶去后头换身衣裳。”又劝郦南溪,“你这衣裳在帮小孩子的时候弄脏了,不若去换身。”

郦南溪的衣裳已经被呕吐物弄的又脏又臭。先前只顾着救人还不觉得,如今被他一提醒倒是发现了。

“等等江婉罢。”郦南溪知晓梅江婉是去送严明悦了,心知她知道这事儿后定然来看望,就解释道:“江婉与我身量相仿。”

重廷川听她话语间和那梅家的姑娘很是熟稔,知晓她这是寻到了可心的伙伴了,不由暗松口气。

他心下欢喜,握了握郦南溪的手,悄声道:“不如我让人送一身来?”

从锦绣阁到这里路途虽不算近,但快马加鞭也需要不了多少时候。

郦南溪还未答话,门口就传来了女孩儿们的声音。

“怎么回事?出了这样的大事,我竟然才刚知晓。亏得丽娘和平兰去叫我,不然的话,我还不知要听严姑娘抱怨到什么时候。”

随着说话声渐近,门帘被掀开,梅江婉和朱丽娘、柳平兰她们依次进入。

梅江婉搭眼就看到了榻上躺着的小小身影,赶紧将声音放低。

三人向卫国公行礼后,梅江婉握了郦南溪的手细问。而后担忧的看了看重令月,问梅江影:“当真无甚大碍了?”

梅江影叹道:“应当是的。”而后将情形与梅江婉大致说了下。

梅家三郎素来孤傲,平日里不见女客,如今重家女儿和朱丽娘、柳平兰都是头一次这么近的看到他,不由得多望了他几眼。

梅江影只当不知,语气淡然的与梅江婉说着话,偶尔与郦南溪说两句。

既是有梅江婉她们在,重廷川便未曾多说什么,只静静立在旁边,眉目疏离的看着这一幕。

待到事情说罢,梅江婉忽地想起来要带郦南溪换衣之事。只是还未来得及动身而去,门帘再次晃动,文兰迈步入屋。

而后梅太太紧跟着就也行了进来。

虽说重令月出了些事情,但旁的宾客也不可怠慢。

梅太太刚才让人去抓了药,她就去了旁边厅堂中寻找张太太她们,又安排了人带了女眷们往金茗院去玩投壶。这才匆匆回转到这边。

她身边的丫鬟刚接过婆子捧上的煎好的药,梅太太就恰巧瞧见文兰进院,这便跟进了屋。

“张大人共开了两副药。一副需得快煎尽快饮下,一副稍后煎好了调养身子。”梅太太说着,就让丫鬟将药碗搁在了榻边的桌子上,“如今这碗需得让姐儿赶紧喝了才好。”

不待郦南溪动手,古妈妈已经走上前来,扶了重令月将汤药给她悉心灌下——先前古妈妈被安置在了仆从休憩之处,未能进到玉荷院来。如今重令月出了事,梁氏就让人去休憩之处将古妈妈唤了来。

古妈妈喂药的时候,文兰将事情大致说了,“婢子之前确实是将那石蒜根拿过去丢弃了。只不过当时盛着垃圾的筐篮许是被人拿走去倒了,并不在那里。婢子就将东西丢在了墙根。”

说到这事儿,文兰也有些懊悔。若不是她一时间不小心伤了石蒜根,许是就不会出现这许多事情了。

文兰是梅江影身边的大丫鬟,素来沉稳。

听她这样说,梅太太亦是疑惑:“那为甚孩子会将东西吃入口中?”

“而且她为什么会去到那里。”梅江影百思不得其解。

正当大家尽皆想不出缘由的时候,就听古妈妈惊喜说道:“姑娘!姑娘你觉得怎么样?可是好一些了?”

众人赶忙都往榻上看去。

果不其然。

小姑娘眼睫扇动,不多时,慢慢张开双眼,醒转过来。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张太医叹道:“这可是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重家女眷中传来低泣声。

梁氏赶忙让人从隔壁把吴氏扶到了这个屋里。

古妈妈将重令月抱在怀里,哄了好一会儿,重令月这才精神好了些。

重芳苓最先按捺不住,赶忙问道:“月姐儿,你怎么找到那紫茉莉的?”

谁知重令月听了这话后,竟然面露惊慌。她在重家女眷里飞快的看了一眼,而后紧张的缩了缩脖子,窝在古妈妈的怀里,再不肯出来。

谁劝也不听。就连吴氏坐到了床边和她说话,她也只瑟瑟发抖,不曾理会。

这时屋内响起了轻拍桌案之声。

紧接着,便是重廷川冷冷的声音。

“若是你未随意乱跑,何至于到了如今这个境地?今日你若是不将实情说出来,怕是就不能回府去了。”

他的声音寒若冰霜,让人心中惊惧发颤。

郦南溪知道重廷川是为了逼重令月讲出实情,好给梅家与众人一个交代,却还是忍不住心中腹诽,横了他一眼。

——这么凶,就不怕效果没达到,反而吓哭了小孩子?

出乎她意料的是,重令月比她想象的要坚强许多。

小姑娘的身子动了动,许久后,慢慢从古妈妈怀里钻出来,低着头,抽泣着用袖子抹了抹眼泪,而后小小声的说道:“我、我是跟着个白猫过去的。”

她的声音细细弱弱。但是说出的话,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白猫?”梅江影跨前一步,“可是这么大的一只?”他比量了个一尺半长的距离。

重令月小心的抬头,看了眼,复又垂眼,“就是这么大的。”

“竟然是球球?”梅太太惊诧道:“月姐儿跟它去是做什么?”

那球球是梅二公子所养,平日里倒是不会乱跑。不过今日宾客众多,它溜出来乱逛倒是很有可能。

重令月的身子缩了缩,并未答这后面一句问话,而是说起了她为什么采到了这个紫茉莉。

当时她看到白猫出现在玉荷院,又见大人们都没留意到她,就跟着猫儿一路往外跑。后来,她看猫儿停在了一个地方拿了个蒜瓣在那边玩。她觉得好奇,就挨过去了。

它玩耍的地方恰好就是在紫茉莉丛中。

“蒜瓣。”郦南溪沉吟道:“月姐儿看到那蒜瓣之后,可曾吃过它?”

“我没有去吃它。”重令月急急辩解后,蓦地一愣,又有些不太确定,喃喃道:“我、我也不知道。”

小孩子饿得快。

梅太太深知这一点,所以中途陆续上过好几次的点心和吃食,就是为了让小家伙们多吃点,免得饿着肚子。

当时有个薄饼夹凉拌菜。因为饼中夹着的菜有荤有素,所以吴氏就选了这个给重令月。还特意警告重令月,不许挑食,要将素菜荤菜尽数吃光,不然的话中午不让她吃小甜点。

天气炎热,凉菜中惯爱加进一些蒜末去。

重令月素来听话,又不排斥吃蒜,所以乖乖拿着饼吃。就连夹着的菜中拌的稍许蒜末也尽数吃下。

后来,她跟着猫儿过去后,看到猫儿在扒拉蒜瓣。那猫儿倒是不怕人,看她过去,根本没搭理,继续玩耍。

重令月想要摘一些紫茉莉,所以就蹲下身,将没吃完的卷饼放在了腿上,然后摘花。哪知道摘的太高兴了,起身的时候忘记了自己腿上搁着东西,一不小心就把卷饼弄到了地上。

虽然卷饼有些脏了,她很想丢掉。可又怕母亲发现她浪费食物斥责他,所以即便卷饼有些脏了,她还是将尘土拍掉一些后重新拿着吃。

好在基本上只有尘土,倒也无碍。开头几口味道有点怪,她也只当是灰尘的关系,没有多想。

如今想来,沾了些猫儿弄的“蒜瓣”渣沫也有可能。

听了重令月这番话,吴氏又是后怕又是生气。

她舍不得去打尚还没有恢复的女儿,气得一直拍她床沿,哭道:“一个卷饼值当什么?我哪里会说你什么!你若是因为这事儿丢了命,看你后悔不后悔!”

众人面面相觑,未说什么。

只因大家俱都知晓,吴氏待重令月一向不亲近,看不惯了就会斥责。若没有今日发生的这意外,若重令月真的将饼扔了,吴氏发现后还真的会呵斥她。

梅江婉想起之前母亲问了小姑娘那一句,然后小姑娘并未回答,就也问道:“不知月姐儿怎会跟了球球过去?”

若她没看错的话,小姑娘的性子有些怯懦,不像是会随意乱跑的。

重令月听了这话后,脸色更是白了些,头也垂得更低,都快贴上胸口。

重芳柔慢慢说道:“月姐儿许是觉得小猫可爱,所以跟过去罢。”

重二太太也道:“说不定就是如此了。”

吴氏听闻,忍不住气道:“月姐儿你也太不懂事了。在旁人家中做客,怎能随意乱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后悔也是无用!我断然饶不了你!”

大家生怕她再把孩子吓哭,俱都劝她。

重令月忽地哭出了声,抹着眼泪说道:“我不是有意玩耍。我是看它将八姑姑的花给抓烂了,所以才跟着它去的。”

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一出。愕然之下,都去看梅太太。

梅太太也怔住了。

之前重芳柔和重芳苓互相指责,她还觉得那两个姑娘性子不太好。如今再听重令月这样说,就有些赧然。

谁曾想竟是梅府的猫儿将人家的花给弄坏、继而惹出了这些事情的?

重芳苓惶然的看了眼周围,急切道:“月姐儿你可别乱说!我那花分明、分明……”

话到一半,她却是接不下去了。

重令月抽泣着道:“真的是那猫给抓的。它跳进了八姑姑放花的筐篮,然后抓了一会儿,然后又跳出来。我想跟过去看一看。后来采了花吃了饼,猫不见了。我也没办法。”

梅太太听闻此事,赶忙说道:“这猫儿是你梅二叔叔养的。我让他来给你道歉。”说罢,她眉目转冷,与小婢道:“去!把二公子叫来!还有,让他把他那猫一并捉了来!”

小婢小心翼翼说道:“刚才有客人喝了几杯酒,醉了,二公子送客人回府去了。”

梅太太气不打一处来,“怎的早不送晚不送,偏这个时候送人去!”

她怎么也没料到,今日家里闹出了这许多的事情,竟是自家儿子养的爱宠做的好事。

梅太太又道:“将那球球给我捉了来!”

小婢急得快哭了,“球球惯爱跟着二公子。刚才二公子出去送人,它也、也跟着,跳上了车子。”

梅太太正欲发怒,梁氏赶忙在旁劝道:“这事儿也是不小心所致。您也不必放在心上。好在孩子们都没事,就也罢了。”

女眷们赶忙去劝。

梅江婉这时候脸红红的走上前,轻声道:“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二哥。纵然花被毁坏和球球有关系,但月姐儿出事,终归是我的不对。若我不是非要去择那花,想必也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说罢,她朝着重家人盈盈一拜,愧然道:“当真是对不住。”

朱丽娘也赶忙上前一福身,“这事是我们考虑不周。”

大家晓得她是在说那石蒜根的事情,忙道:“姑娘们择花的时候,哪里想到月姐儿会过去?无妨。”

梅江影叹道:“其实是我的错。若我不种那花,便没这许多事情了。”

在这些道歉声和谅解声里,梁氏忽地笑了,“何苦来哉?本就是意外。既然无事,就没关系了。”

梅太太上前拉了梁氏的手,诚恳说道:“我们考虑不周,使得姑娘们受了苦。这事儿必然不能就这样罢休,日后我自是要带了孩子们去贵府致歉。”

梁氏忙说不用。

但梅太太主意已定,怎么劝都劝不动,只能随她意思去了。

如今重令月身子不好,重家众人就打算告辞离去。

梅太太不依,让郦南溪和重芳婷都去梅江婉那里换了身衣裳,吴氏也由梅太太领着换了一身,这才亲自送了重家众人上车。

回到府里后,国公府的仆从们没有料到主子们那么早回来,赶忙上前去迎。

郑姨娘亦是惊奇,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急急的去到垂花门去迎人。

看到重芳柔脸色不佳,郑姨娘心里愈发忐忑,生怕重芳柔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待到大家都散了后,郑姨娘朝重芳柔使了个眼色,悄悄与她去到府里僻静处,这才细问究竟。

“可是梅二公子不愿见你?”郑姨娘的语气有些沉重,不待重芳柔开口,就苦心劝道:“若是梅二公子不愿见姑娘,姑娘就歇了这个心思吧。姨娘再给你想别的法子。”

“没有这样的事。姨娘不必担忧。”重芳柔语气生硬的说道:“不过是出了些岔子,所以才坏了我的好事,提前回来了,没能见到二公子。”

想到这一切都被那什么石蒜的根给毁了,重芳柔就心里窝着一团火。

那猫儿去抓重芳苓的花,本也是她筹谋而来。

她知道梅江毅养的那只猫鼻子极灵且爱吃炸鱼。这还是几年前去梅府的时候知道的。当时那只猫偷吃炸鱼被鱼刺卡了喉咙,她还帮忙将那鱼刺弄出。

所以,这次要去梅府,她早早的就让郑姨娘弄了些小鱼干来,偷偷炸的酥脆,而后弄成很小的块,放在油纸包里,塞在随身带着的荷包中。

趁人不备的时候,她拿出那沾了炸鱼味道的油纸包,而后凑着重芳苓去金茗院选配花的时候,把油纸包团成一小团,丢在了重芳苓装主花的筐篮中。

那猫儿也是好。跳进去一通抓后,居然将纸团叼走了。她连去拿回东西都不用,倒是省了她的事。

所以后来重芳苓与她争辩的时候,她才那般的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