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月的衣服上沾着血迹,衣衫凌乱,哪有半点平日里端庄肃然的模样?
李成绮弯了弯唇角,酒窝出现在脸上,甜而软,纵然内里裹着断肠毒药,仍叫谢明月甘之如饴。
“怎么了?”李成绮问。
谢明月握住了李成绮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只是虚虚笼着,他闭上眼,好像不愿意让李成绮看到他此刻的眼神,他道:“若是陛下当日要臣殉葬,那便再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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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李成绮带着点潮湿的长发垂落,有几缕落进他掌心,谢明月不自觉收紧了手指,将李成绮的长发拢在手中,好像握住了他几缕长发,就能留住这个人似的,“陛下,”谢明月睁开眼,面上带着疲倦的苦笑,他声音比方才还轻,仿佛已经耗尽了全部的气力,“您为何没有带臣走呢?”
李成绮一眼不眨地看着这张脸,这张,最得他心意的容颜。
谢明月仰头看他,眼神半点锐意也无。
即便是最最清白无辜的少年时,谢明月也不曾用这样几乎于无助的眼神看过他。
仿佛面对着将要淹死的人,而李成绮,是河边最后一根稻草。
李成绮手指在谢明月泛红的嘴唇上轻轻擦过。
他若有所思地审视着谢明月苍白的面容,后知后觉地想到,哦,原来他喜欢的人是孤。
从前谢明月种种纵容举动他觉得难以置信,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谢明月喜欢小皇帝,不想竟是喜欢他。
但谢明月,是如何知道的,几十年的朝夕相处,足够谢明月看出端倪吗?
亦或者,他能醒来,与谢明月有脱不开的干系?
李成绮没有将这个问题问出,指下轻轻用力,他本来调侃谢明月一句,说孤一直以为你喜欢听话乖巧的那种,早知道你喜欢孤,孤就不必装得如此辛苦。
他喜欢孤?
李成绮想想就觉得很不可思议,荒谬可笑,却又十分合理。
李昭为人善伪,纵然弑舅夺权逼父退位,史书几篇,仍旧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乃是周朝自其高祖以来第一位贤君,他对自己的狠心不是全无所知。
不过在他心里,他虽有点狠心,但仍然是个很念旧,很重情的人,至于旁人是不是这样想,李昭并不在意。
他自忖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于身前事已是竭尽全力,生死有命,人力不可勉。
谢明月在他身边数十年,眼睁睁看着他如何登基为帝,见证了李成绮风光无限的时刻,亦陪着他度过了他一生中最狼狈不堪的夜晚,知李昭者,莫过于谢明月。
谢明月为何还会喜欢这样这样一个人?
李成绮挑起谢明月光洁的下颌,“人死有无灵尚不可知,玄度,孤实在不舍得你正值盛年,便与孤同葬棺中。”
喜欢李昭,无异于自讨苦吃。
以这位皇帝对帝王权威之执着,稍有不慎,身家性命即有可能不保。
若喜欢一人如此煎熬,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又是何必?
可李昭不单单是人,他更是皇帝。
是天下最尊贵的权位的化身,倘若爱上这样的化身,便很好理解。
以李昭容色之艳,心思之深,手段之狠绝,且继位后中宫空虚,后宫乏人,自荐枕席者不知凡几,多是惊艳才绝,芝兰玉树般的儿郎,李昭在那时就明白,这些人所痴迷的岂止是皇帝无双艳色,最重要的是,李昭所掌天下之权。
伏身于艳色,以这些人的心高气傲,自不愿意,倘若献身于权势,则甘之如饴。
无论是李旒,戚不器,宿眠亦或者其他,纵然或对他有二三真意,然而其最初,必以他身份始。
然而,谢明月呢?
谢明月闻言只静静地笑了起来,他手掌与李成绮的手背贴合,有种骨肉贴合的亲昵,两人相接处有点湿漉漉的汗水,他却不愿意放手,道:“是,臣明白了。”
李成绮死时年岁太轻,纵然有子,他死前,孩子也尚未长到足以独当一面的年纪,孤儿寡母。
反而愈加被动,到时候,若朝中只有同李成绮有些血缘的李旒,那么这个孩子,极难得善终,宗室子亦然。
倘谢明月没殉葬,那么他与李旒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在尘埃落定之前,反而会竭力保全新帝。
所以不论李昭死前对谢明月多么厌憎,他都不会将诏书明发天下。
谢明月扣紧了李成绮的手。
皇帝的筹谋摆在明面上,可谓阳谋,谁却都无可奈何。
他能活着,绝非是像李成绮所说的那样,因为李成绮舍不得,而是……他是李成绮棋盘上,不可缺少的一枚重要棋子。
谢明月心里清白雪亮。
但他浑然不在意。
只要李成绮还在他怀中,李成绮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身影,谢明月并不在意当一枚被摆好位置的棋子。
景阳钟响,天下缟素。
那日他闯宫,李旒从长乐宫中出来阻他。
谢明月于阶下,见李旒从长阶上快步下来,一身素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