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成绮或许临时起意,或许漫不经心,或许公事公办的寥寥数语。
亦是,谢明月的半生。
其中亦有斥责言词。
李成绮不知道,谢明月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将这些放在一处的。
谢明月将笔拿出来,拿手帕擦去匣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见李成绮愣愣地站在架子前,“陛下?”
李成绮转过来,原本想问一句你为何不早说?
可早说了,又能如何?
李成绮摇摇头,走到谢明月面前,两人一起跪坐在案前。
他打开谢明月拿来的匣子,里面摆放着毛笔,亦按材质摆放,其中大部分,李成绮毫无印象。
其中很多颜色已很陈旧,却有一支很新。
李成绮将其拿出,摸到了上面的牙印。
他咬坏的那支。
然后就被谢明月正大光明地拿走,那时候他还不解,谢明月拿自己的笔做什么。
李成绮随手将毛笔抛入整整齐齐的笔中。
谢明月还未开口,却骤然没了开口的欲望。
帝王从正面抱住他,将头埋在他颈窝里,闷声问道:“你还藏了孤的什么?”
他兴师问罪似的,“砚台、毛笔、奏疏、还有什么?”
谢明月目光落到李成绮乌黑的长发上,慢慢回答:“还有今天那条绸带。”
“还有呢?”
“那身红衣。”
“还有。”李成绮笃定。
谢明月沉默很久,“臣忘了。”
因为太多,所以,如谢明月这样几乎过目不忘的记性,也记不得了。
皇帝抱着他,愈发收紧了,“从什么时候开始?”
谢明月苦笑了一下,在李成绮面前,他很少流露出这样的神情,“臣,也忘了,大约,是陛下登基后。”
宫变那日,谢明月第一个跪拜叩首,叫李成绮陛下。
君臣二人之间,他第一个切断了从前种种,以君臣之礼划开了他们间的关系。
谢明月太清醒了,他知道倘若自己沉溺于从前不忘,李成绮不会停下来等他,他必须,必须要适应着李成绮从储君变成一个真正的帝王,必须适应二人的关系再不复从前,不然,他就会被抛下。
李成绮从不需要无用的人。
既然清楚,何妨做第一个划定界限的人?
可这样做完了谢明月又觉得自己可笑,明明是他下定决心,而后又留恋从前。
于是徒劳地留下这些。
试图给自己一个幻梦。
谢明月感受得到李成绮抱住他的手在收紧。
在李成绮死后,这种习惯达到了顶峰。
他决不允许任何人更改内宫陈设,将当年留在书房存备的奏折尽数找到,拿回了谢府。
一字一句,从头看到尾。
李成绮回应轻松闲适时他便也忍不住展露笑意,李成绮有斥责之语时他便细细回忆当时,然后思量着,该怎样回答才更好。
可没有重来的机会。
七百个日日夜夜,每一日,都过得难捱。
却因为琯朗的话,留有一线期望。
这一线期望只是微光,足够让谢明月煎熬着不随帝王而去,却无法再给他其他慰藉。
在最痛苦时谢明月也觉得这线期望残忍渺茫,宛如钝刀割肉,非要一刀一刀,生生将人磨断气。
他在无望中,守着那点可怜的期望。
李成绮的呼吸近在咫尺。
谢明月颤抖般地闭上眼,“陛下。”他低声道。
陛下。
无数个如景阳钟敲响那一日的雪天,谢明月便在书房中看着李成绮用过的一切,枯坐整日整夜。
倘若旁人这般,李成绮只会觉得可笑可怜,然而面对谢明月,却唯有疼惜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