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如果我睡卧的方向是正确的,如果帐篷朝向另一方向,也即东方,我应该一掀帘就能看到岿的。就象另外一个自我,当身为彭氏之祖刚的那个自我,被家臣从梦中唤醒,所看到的景象一般。
我还以为那只是一个梦,我还以为那个梦已经醒了,没想到,竟然再次堕入梦中而不自觉。奇怪的是,当我身为峰扬的时候,对于彭刚的所历所见,恍惚就如昨日;而当我身为彭刚的时候,却根本不记得身为峰扬之事。
这时候,一名家臣端来盆水,请我洗脸。我才低下头,就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孔。是的,就是这样的面孔,白皙的肤色、浓密的双眉、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还有薄薄的嘴唇,就是彭刚在同样的情景下所看到的面孔。除去毛发不是银白色的以外,简直一模一样。
银白色的毛发那不是奴人的特征吗原来奴人在一千两百年前被叫做“茹人”,他们和现今统治天下的威王朝的祖先,当时都同样被看作蛮人。我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端水的家臣一脸的疑惑,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驾车前行,恍惚间,我似乎变成了彭刚,只不过他正一路往东,而我正好相反,在向西行。但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寻找“雨璧”。这真的是巧合吗我突然想起了叔父高何两个嫡子的名字,一个是秩宇,另一个是嚣宙。“宇则秩序,宙则嚣乱”,以前我一直无法理解这句话,但是现在被迫认同了。对于我来说,时间也即宙,不是相当地混乱吗
宇和宙,空间和时间,象经线和纬线一样,相互交织,构成了我们这个世界,每一条纬线都应该是平行的,但现在相聚如此遥远的两条纬线峰扬和彭刚却被另外一条看不见的丝线联结在了一起。这条不可知不可见的丝线,蒙沌称之为“玄”:“玄者奥妙,不可测也。”
连上人之王都不可测此玄,我当然就更无法理解了。以后的许多天中,我就这样在峰扬和彭刚两个自我间反复切换,有时一天甚至半天就会调换角色,有时候却相隔数日。峰扬生命中的每一天,自己都经历过,彭刚的生命,却似乎是跳跃似的。我只记得,在身为彭刚的时候,往前追想,每一日都如此连贯,甚至中间没有峰扬相隔,而在身为峰扬的时候,对于自我所没有经历过的彭刚的生命,却全然回想不起来。我逐渐习惯了,并且愈发地疑惑:我应该是峰扬,那么彭刚,真的是我吗
“有什么区别呢”我偶尔会想起蒙沌的话,是啊,有什么区别呢当我是峰扬的时候,我就是峰扬,彭刚于我,不过一场幻梦而已。那个高大、健壮、肤色黧黑,充满了热情和野心的英雄,他的所思所想,其实对我并没有丝毫影响。我并不因梦中曾是彭刚而变得比以前更英勇更有自信,也不会变得更残忍想起他曾经如此残酷地杀死自己心爱的女子,我的心就会颤抖。而当我是彭刚的时候,峰扬于我,更连幻梦都不存在。
二月中旬的时候,我来到了涟国,涟国是以涟泽在其境内而得名的。涟国正在内乱,我的旅程因此被耽搁了将近半个月。内乱的原因非常可笑,原来执涟政的上卿公敬产叔去世,其家臣幕梁趁机发动叛乱,劫持涟君,要新家主公敬岚兹承认他家宰的地位,并且允许他参与国家政治。
陪臣执掌国柄,以前只是听说,现在我真正地看到了。想起彭刚曾经那样执着地想要建立一个强权下的和平国家,而这个国家在一千两百年后,只有比鹏王时代更为混乱,我不知道是应该感到沮丧,还是应该放声大笑。
传说中的英雄人物,我的祖先,原来并不象史书记载的那样英勇和睿智,他所追求的理想,原来不过一场幻梦而已。那么,我现在所追求的神器相合以探索大劫来源的理想,是不是在后人看来,也同样的可笑呢
第十八章斩
史载:鸿王六年秋九月,彭侯刚泛于东海,斩吞舟之鱼,其名鬼鲵。〗
东方的海洋原来是如此的宽阔,洪涛万里,一望无际。我从来也没有体味过天高地广并且深邃神秘一至如斯的感觉。站在船头,张开双臂,大口呼吸着带有咸腥味的海风。服庸站在我的身边,低声问道:“那天柱,在什么地方啊”
我也不知道东方天柱苍槐何在。此次出海,是在秋九月,我们来到海边一个不小的渔村,向村长请求借一条船和几名有经验的水手。当然,我们不能告诉他们,是要寻找虚无缥缈、传说中的苍槐,我们编造说得到过一则秘传,东方千里外有一小岛,遍地是黄金、白玉,如能取来,愿与村人平分。
本来以为,每个人都是贪财的,听说有这样的好事,村长一定会满口应允。但想不到的是,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家伙,似乎所有好奇心、想象力,乃至于追求美好明天的冲动,都已经被时光所磨灭了,从他空洞的双眼中,我找不到一丝喜悦和渴望。
“太无稽了,”他摇着头,“我们一辈子生活在海上,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
我知道,只有实际可见的利益,才能使他动心。于是指指我们带来的羊群:“就算空手而归又有什么关系这些羊,我全都给你们了”
想不到,那老家伙仍然摇头:“我们不会养羊,也不喜欢吃羊,那对我们没有用你们走吧,不要妨碍我们打鱼,领主老爷过两天就要来收鱼了。”
我解下带在腰上的白璧,递给他:“这个怎么样”
那老家伙伸出手抚摸了一下:“是玉吗我没有见过不会只是块漂亮的石头吧”
这下子,我可全然没有了办法。直接和这些愚民打交道,平生这还是头一次。服庸走到我的身边,轻声说道:“我有办法,家主。”
服庸想起了我们的马车:“连车和马,全都给你们,你们交完税所剩下的鱼,可以用车运到远一些的城邑去卖,一定可以换回不少好东西的。”“好东西”村长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未知事物的能力,我只好引导他去憧憬:“是的,好东西来自山上的坚固的木材,可以建造更大的船;用兽皮编制的衣服,穿上它冬天再也不会感到寒冷;用铁做的鱼钩,比骨钩更不容易折断,铁做的斧子,比石斧锋利一百倍”
几个年轻人已经满面笑容,跃跃欲试了。老家伙沉吟了半晌,才转过身去:“我们再商量商量,商量商量”
终于借到了船,以及六名年轻男子作为水手。我取出饭团和干肉给他们吃,他们从来也没有吃过这些东西,连声赞好:“山里的人,就是吃的这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