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及素燕的下落,素君皱着眉头告诉我:“听闻他隐居在东北方的沌山中,已经很久都没有音信了”
沌山真的有沌山吗素燕正如虚幻的未来所展示的,是隐居在沌山中呀。我虽然已经决定,对于虚幻和真实之间的任何联系,都不应该再感到惊讶了,但眼皮还是忍不住跳了一下。我决定了,过几天就前往沌山,孤身一人前往沌山,去寻找素燕。
又随便聊了几句,素君倒并没有立刻请我出仕的意思,但希望我能在素邑多住一段时间。我点头答应了。这时候,厅外传来幼儿的哭声,素君招一招手:“来啊,抱孩子来见见峰大夫。”随即向我解释说:“上个月才得此子,还未取名,大夫道德高妙,就请为犬子取名如何”
一名侍女抱着个襁褓走到我的面前。我看了一眼襁褓中哭闹的婴儿,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年轻人的面容来是啊,掐指计算时间,正是这个孩子“不如给孩子取名为昱吧,捧日而升是为昱,公子昱定会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士族的。”
是啊,何必执着于改变注定将要发生的事情呢何必将虚幻的未来看得这样重,尽量想要避免现实与它雷同呢素公子昱就叫素公子昱好了,小惋也不妨遵从虚幻的历史,叫做燃。我回到落脚的馆驿,立刻吩咐钟宕他们说:“决定给小姐改名为燃。”想起当初惋这样叫女儿的时候,我还大发脾气,现在回想起来,是多么的可笑。
素国世卿大夫纷纷来访,搞得我手忙脚乱。本想两三天后就暂时向素君辞行,前往沌山寻找素燕,可是因此拖延了整整半个月。好不容易空闲下来,九月初三的早晨,我叫钟宕驾车:“前往拜见素君。咱们住的时间不短啦,总不可能一辈子异乡做客,也该离开了。”
驾车才出了客驿正门,突然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此人头戴高冠,象是个士,可是衣衫破旧,为了方便赶路,裙子还掖在腰带上,背上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袱,风尘仆仆地,拦在我的马车前面。“什么人如此无礼,”钟宕呵斥他,“还不退开”
“我是天子之臣彻辅,”那人叫道,“特来与峰先生辩论大道”钟宕冷笑着一摆手:“天子不会有无礼之臣,敝上也不见无礼之人”彻辅急忙叫道:“远途辛苦,是以缺礼,请峰先生稍待片刻”
说着话,他解开包袱,取出一张草席来铺在马车前面。然后放下裙摆,整顿衣冠,慢慢地在草席一侧鞠下躬去。钟宕对我说:“这人来路蹊跷,不要理他。”我却摇了摇头:“对方既然以礼相待,怎可以视若不见”
我叫钟宕驱车后退,然后跳下马车,走到草席前面,也对彻辅鞠躬行礼。彻辅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脱下鞋子,走到席上坐了下来。彻辅坐在我的对面,开口说道:“在下是天子之臣彻辅,祖先受封彻邑,虽未改姓,却是小宗。”我也回答说:“在下彭国峰氏逐子峰扬,无主流浪。”
“在下幼年受教于达者高匡,”彻辅严肃地对我说,“高匡与峰先生辩论大道于彭宫,言未及深,颇以为憾。在下道德浅薄,然而对先生之言却难以认同,是以专程前来受教。”啊,原来那年在彭国和我辩论的两名元无宗门的达者,其中一个就是著名的高匡啊。看样子,彻辅作为他的弟子,是想为老师来扳回败局,挣回面子的。我微微一笑:“不敢。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彻辅开门见山地问道:“先生曾言,有无为一体两面,不可分割,若是分割,则无便非真正的无了。在下不敏,请问先生本是彭国峰氏之子,难道离开了峰氏,先生就不再是先生了吗”
我点点头:“我还是我,却已不是彭国峰氏之我了。万事万物皆有关联,有无亦有关联,不可分而言之。”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果然彻辅一愣,就此讲不下去了,只好转移话题:“就算有无紧密关联,总有先后,无有之前,难道不是无吗”
“无有之前,先生在何处”我笑着反问道,“先生怎知无有之前便是无你、我,万物,乃至于上人、先人、至人,莫不为有,前此若独有无在,则谁以名之有有,故反照有无。无有之反照,即便有无,那也不是真正的无呀,那反而是有啊”
彻辅有些犹豫地问道:“元无称无生万物,万物则为有先生否定无在有先,不是邪言外道,否定无生化有吗”如果在两年前,我大概还会装装样子,尽量给自己披上一件“元无”的外衣,现在可不在乎了。什么本有、元无,在经历了那么多奇特事件的我看来,全都管窥蠡测,刚刚触摸到真正大道的一个边角而已。“哈哈,”我笑了起来,“元无初兴时,亦被本有咒为邪言外道呀。有无,故有有,有有,始有无。有所谓正道,才有所谓外道,有所谓外道,正道以是生焉。这都是下愚的党同伐异而已,在天地宇宙看来,哪有可以言表的所谓正道”
彻辅彻底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的思路非常清晰灵活,于是继续发挥说:“天地不言,自在运行。宇宙有道,人莫能名。在宇宙看来,人之道莫不是外道。我说的是外道,你说的也是外道,本有是外道,元无也是外道。因为下愚不能穷尽天地之变化,但下愚身在天地之间,却可以感受天地之轨迹。我得之便是真,得不到也是真,何必咒骂他人是外道呢”
彻辅的面色突然一变,俯下身来磕头:“谨受教,请允许在下执弟子礼,领受您的教诲”这是我收的第一个弟子,也是唯一一个弟子。当时自己没有防备,匆忙间竟然答应了他,此后,我可再也没办过这种傻事。我现在的目标,只是顺应天命而生,并等待顺应天命而死,我不想探求大道,更不想把自己所探求的心得流传下去,收的什么弟子
然而,我的理论终于还是流传下去了。只是,今天和彻辅所说的一番话,后半段被后人删掉了,就是有关“我说的是外道,你说的也是外道”那一段。学习并传承我的理论的人,以此自傲,怎么肯承认自己也是外道呢
两天以后,我独自一人进入了沌山。沌山就在素邑东北方向四十里外,钟宕、彻辅他们,以及女儿燃,就在山下村庄里寄宿,等我会见素燕后归来。
我特意找到一名土人打听,果然此山原名叫做缘山,共有两座山峰,素燕在年前入山隐居时,把这两座山峰改名为沌山和荦山。这些细节,和虚幻的未来真是符合若契,使我感到越发的有趣。
以往总是在逃避命运,害怕虚幻的未来变成现实,但现在我的心境改变了,反倒把真实和虚幻扯上关联,作为最大的快乐。这是一种由好奇心引发的求知的快乐,虽然据此未必能够追寻到宇宙间的大道,却总能使我看到吉光片羽。我仿佛置身于一栋奇妙的宫邸之外,围墙内的一切都是我所感兴趣,想要穷其究竟的,那么即便进不了围墙,能够看到墙角露出一枝梅花,也足慰平生了。
沌山似乎和虚幻的未来是一个模样,我正在犹豫是否需要按照虚幻中所行经的路线前进,却突然发现自己又迷路了。回旋曲折的山路,只走过一遍,并且是在虚幻中走过的,真的可能记下路径吗
好奇心支撑着我,虽然连日爬山,头晕并且腿软,我也丝毫不觉其苦。在虚幻的未来,我是因为干粮吃尽,误食野果而腹泻,才会躲进一个山洞,从而遇见被素燕派来接我的怪兽须厉的。现实中,我倒是似有意似无意地多带了些干粮,但仍然因为喝了冷水而腹泻,倒在地上差点爬不起来。
gu903();看,命运就是如此,某些方面是可以逃避和改变的,某些方面,却并非人力所可扭转。一切偶然的背后,都存在着必然呀